显德七年,正月初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汴梁城内,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气氛在悄然涌动。尽管表面上依旧被国丧的素白笼罩,街道肃穆,但若有心人细察,便能发现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某些巷陌深处,有身手矫健的黑影在快速穿梭;通往城外的几处要道附近,多了些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路人”;就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与决绝的肃杀之气。
慕容龙城立于城南一处不起眼宅院的高阁之上,凭窗远眺着那座在晨曦微光中显出庞大轮廓的皇城。他依旧是一身锦袍,风度翩翩,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火焰,那是野心受挫、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精心布局多年,利用后周与契丹的矛盾,暗中积蓄力量,联络各方,只为在那乱世中火中取栗,复辟大燕。柴荣的英年早逝,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他试图诱惑赵匡胤,被严词拒绝;他试图在柴荣病重时制造混乱,又被赵匡胤和逍遥子联手挫败。如今,赵匡胤俨然已成为众望所归之人,大军即将“北上”,那“陈桥”二字,如同命运的宣判,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若再不动手,他慕容氏数代人的复国梦想,将彻底沦为泡影。
“赵匡胤……你想顺顺当当地黄袍加身?问过我慕容龙城没有!”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他绝不能坐视一个强大的、统一的王朝出现,那将彻底断绝他慕容家任何复国的可能。混乱,唯有极致的混乱,才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的计划狠毒而周密。他并非要正面与即将掌握大势的赵匡胤集团抗衡,那是以卵击石。他要做的,是在这权力交接最关键、也最脆弱的时刻,投下几颗致命的毒丸,制造无法挽回的混乱,将水彻底搅浑。
“第一,”他转身,对着阴影中肃立的几名心腹死士,声音冰冷,“今日朝会,必有忠于周室的迂腐之辈,或是对赵匡胤不满的将领。挑选其中一两个有分量、但又并非核心的人物,在他们入宫或回府途中,予以刺杀。”
一名死士头领抬头,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主人,是否要留下指向性的证据?”
慕容龙城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自然。用契丹细作惯用的弯刀,手法要模仿耶律斜轸那一脉的阴狠路数。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但又要留下足够的线索,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契丹人狗急跳墙,意图通过刺杀重臣来阻止赵匡胤掌权,或者……让有些人怀疑,这是赵匡胤在清除异己,杀人灭口!”
他要的,就是猜忌和恐慌。无论这盆脏水最终泼到契丹人头上,还是让赵匡胤背上嫌疑,都能有效破坏其“平稳过渡”的图谋。
“第二,”他的目光更加幽深,“赵匡胤离城在即,其府邸防卫必然外松内紧。我们的人,很难接近。但是……大军开拔,需要粮草辎重,需要征用民夫骡马。”
他看向另一名负责渗透和后勤渠道的死士:“我们在辎重营和负责征调的衙门里,不是还埋着几颗棋子吗?想办法,将‘碎脉散’混入赵匡胤亲卫部队的饮水中。此毒无色无味,发作缓慢,初时只令人内力运转稍滞,但数个时辰后,一旦与人激烈动手,便会经脉剧痛,内力涣散。”
他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赵匡胤武功高强,或许能抗住,但他身边的石守信、王审琦等核心将领呢?若在关键时刻,他们突然内力不济……无论是因为契丹高手袭击,还是因为军中‘意外’发生的骚乱,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两人倒下,就足以在赵匡胤集团内部造成巨大的震动和破绽。届时,我们再散布谣言,就说这是辽国与朝中保周势力联手所为,目的就是阻止兵变。”
此举可谓一石二鸟,既能削弱赵匡胤的核心力量,又能嫁祸多方,加剧混乱。
“第三,”慕容龙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我们在军中最底层散播消息,就说……范质、王溥等文官,已与宫中太后密谋,准备在赵匡胤离城后,联合部分禁军将领,关闭城门,逮捕赵氏家眷,并传檄各地节度使讨逆。”
他阴冷地笑着:“这种消息,不需要证据,只要在士兵中流传开来,就足以点燃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怒火。一旦有士兵相信他们的主帅和后路受到威胁,任何一点小小的摩擦,都可能引爆整个军营!到时候,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三条毒计,环环相扣,目标直指赵匡胤集团的核心、军队的稳定以及朝堂的信任。慕容龙城深知,在历史巨变的关口,往往一点微小的扰动,就足以改变洪流的走向。他不需要完全阻止赵匡胤,他只需要制造足够的混乱和猜忌,让这场权力交接充满血腥和不确定性,他慕容家就能在这片混乱的废墟上,找到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去吧。”他挥了挥手,身影在渐亮的晨曦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眸,亮得骇人,“让我们给这出即将上演的大戏,增添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澜。记住,无论成败,尔等皆是我大燕复国的忠魂!”
几名死士无声叩首,随即如同鬼魅般散入依然浓重的夜色之中,带着他们主人那疯狂而恶毒的计划,扑向了这座即将迎来巨变的城市。
慕容龙城独立高阁,望着东方那越来越亮的天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在混乱中觅得复兴之机,要么,便随着旧时代的尘埃,一同被历史的车轮碾碎。风,从窗外吹入,带着黎明前的寒意,也带来了远方隐约响起的、军队集结的号角声。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掷出了手中所有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