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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农矿厅的人员带领大家进行烟田改造时,一场截然相反的雷霆风暴,正在云南的交通命脉上酝酿。林景云的禁烟令,前半句是“改种”,后半句,是“禁绝”。改种是釜底抽薪,禁绝,则是刀刀见血的刮骨疗毒。

省警察厅厅长接到的命令简单粗暴:三个月内,掐断云南境内所有成规模的烟土流通。为此,一个全新的部门——烟毒缉查队,在一夜之间成立。队员从警察厅和护国军中抽调,个个都是身手利落、枪法精准的硬茬。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了滇越铁路的每一个重要站点,出现在了红河上下游的所有渡口码头。

红河码头,曾经是云南最繁忙的烟土集散地之一。船只南来北往,成箱的福寿膏在这里装卸,再由马帮驮运,散入千山万壑,或顺流而下,流向更远的地方。这里的空气中,永远飘散着一股甜腻又腐朽的气味。

但今天,码头上弥漫的,是肃杀。

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缉查队员,腰间配着锃亮的驳壳枪,手里牵着嗅觉灵敏的狼犬,在码头上往来巡视。他们身后,是一块新立的木牌,上面的红漆大字触目惊心:“奉省府令:贩运烟土,十两者,枷号示众,木板打烂;百两者,验明正身,立斩不赦!”

一个企图蒙混过关的商人被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他将十几个油纸包裹的烟土块,巧妙地藏在了普洱茶砖的夹层里。缉查犬对着他的货物一阵狂吠,队员一刀劈开茶砖,黑色的鸦片膏体暴露在阳光下。

“带走!”缉查队的小队长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按倒在地,裤子被扒下,结结实实的二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哀嚎声在码头上空回荡,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这已经不是从前那种交点钱就能打通的关卡了。这新来的缉查队,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眼中只有法纪。

相似的场景,在滇越铁路的沿线站点不断上演。短短一个月,被查抄的烟土贩子络绎不绝,轻则受刑,重则收押。过去那些与官府勾结、横行无忌的烟土大豪,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林景云的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昆明,城郊一处隐秘的宅院里,灯火通明。云南几大烟帮的头面人物,此刻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姓林的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一个外号“滚地龙”的胖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红河走不了,铁路过不去,几万斤的货全压在手里,再过半个月,就得发霉!这损失谁赔?”

“我派出去的几路人马,全折了。有个小子机灵,把烟土藏在棺材里,想混出城去,结果连人带棺材都被缉查队劈了!”另一个面容枯瘦的男人声音沙哑,“他们那狗鼻子,比鬼都灵!”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一个始终沉默的独眼龙开了口,他叫马三,是这群人里最心狠手辣的一个,“这么下去,我们都得饿死。姓林的既然不给路走,那咱们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滚地龙眼睛一亮:“马三哥,你有办法?”

马三的独眼里闪烁着凶光:“缉查队是厉害,可他们人少。我们把所有能打的伙计都召集起来,凑个三五百人,人人带枪。就选铁路上那个叫‘一线天’的哨卡,那里地势狭窄,他们展不开。我们几百条枪对着那一个点冲,他们能有多少人?冲过去,前面就是海阔天空!”

这个疯狂的计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公然与政府的武装力量对抗,是造反!

“这……这是不是太险了?”有人迟疑。

马三冷笑一声:“险?现在我们哪天不险?是等着货发霉破产,被缉查队抓去砍头安逸,还是拼死一搏,保住万贯家财安逸?我告诉你们,姓林的这次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命。我们不拼,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财富的贪婪交织在一起,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

“干了!”滚地龙把牙一咬,“我出一百个弟兄,二十条快枪!”

“我出八十个!”

“算我一个!”

一夜之间,一张由亡命徒组成的黑色大网,朝着“一线天”哨卡悄然撒去。

一线天,是滇越铁路上的一处险要地段,铁路从两座高耸的石山中断崖穿过,仅容一列火车通行。缉查队在这里设立的哨卡,由中队长孟非亲自驻守。孟非是苍狼营出来的老兵,上过真正的战场,杀过人,见过血。林景云把他放在这里,就是看中了他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深夜,山风呼啸。孟非站在哨卡的了望塔上,用德国产的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黑暗。他已经接到了昆明内线传来的密报,知道今晚会有鱼儿上钩,而且是一条大鱼。

“队长,都安排好了。”一个队员上来报告,“两翼山坡上,机枪组就位。探照灯也调试好了。”

孟非点点头,放下望远镜,眼神平静无波:“告诉弟兄们,今晚打起精神。来的不是小鱼小虾,是过江的强龙。不过,到了我这一线天,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

凌晨三点,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黑暗中,影影绰绰,一大群人正沿着铁轨,朝哨卡方向逼近。他们人数众多,队列松散,但许多人的手里,都闪着金属的寒光。

“来了。”孟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队员的耳朵里,“等他们再靠近点。”

马三和滚地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看着不远处那孤零零的哨卡,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滚地龙舔了舔嘴唇。

马三独眼里透着谨慎:“别大意,先喊话。”

一个嗓门大的匪徒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吼道:“前面关卡的人听着!我们是过路的商队,识相的,赶紧把路让开,不然爷爷们的枪子儿可不长眼!”

哨卡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马灯在风中摇曳。

这种死寂让马三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刚想说什么,滚地龙已经不耐烦了:“跟他们废什么话!弟兄们,给我冲!”

“冲啊!”

几百名亡命徒发出一声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哨卡猛冲过去。他们以为,迎接他们的将是几杆步枪的零星抵抗。

但就在他们踏入前方一百米范围的瞬间,天,突然亮了!

四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天神之剑,从两侧的山坡上猛然射下,将整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所有匪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滞。

“开火!”孟非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哒哒哒哒哒——!”

两挺部署在侧翼高地的马克沁重机枪,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死神的咆哮。两条火鞭,从左右两个方向,以交叉火力的方式,狠狠地抽进了拥挤的人群中。

冲在最前面的匪徒,就像被巨镰扫过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混合着凄厉到变形的惨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嚣张呐喊。滚地龙甚至没来得及举起他的枪,胸口就被打出了一排血窟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轰然倒地。

马三反应极快,在探照灯亮起的一瞬间就地一滚,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但他身边的匪徒们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们乱作一团,有的想继续冲,有的想掉头跑,完全失去了组织,成了机枪的活靶子。

“别乱!找掩护!还击!”马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机枪的轰鸣和垂死者的哀嚎所淹没。

孟非的步枪手们也开始射击。他们依托着坚固的工事,冷静地进行着精确点射,专门瞄准那些试图组织反击的匪徒头目。一个又一个匪徒应声倒地。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匪徒们的人数优势,在绝对的火力优势和战术优势面前,成了一个笑话。他们所谓的“血路”,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黄泉路。

不到十分钟,枪声渐渐稀疏。铁轨上,已经铺满了尸体和垂死的伤员,血水汇成小溪,将枕木和碎石染得一片暗红。剩下的匪徒彻底崩溃了,他们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哭喊着投降。马三知道大势已去,趁着混乱,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狼狈地钻进了旁边的山林。

“一排,清扫战场!二排,追!”孟非的命令依旧简洁有力。

天亮时分,一线天哨卡恢复了平静。除了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百七十多名匪徒当场被击毙,两百余人投降被俘,侥幸逃窜的马三,也在两天后被搜山队从一个山洞里拖了出来。

这场“一线天之战”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撼动了整个云南的地下世界。那些还在观望、还在心存侥幸的烟土贩子们,彻底绝望了。他们终于明白,林景云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不留任何余地。

随之而来的,是更大规模的清算。

三个月后,昆明南校场。

近三百担从全省各地查抄来的烟土,堆成了一座小山。黑漆漆的鸦片膏,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周围,是数万名前来围观的昆明市民。

林景云没有亲自到场,但他派来了军政部次长。次长站在高台上,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全场:

“同胞们!我们脚下这座山,不是烟土,是毒药!是刮食我们云南人数十年骨髓的毒药!今天,奉省主席林景云之命,我们将在这里,一把火,烧掉这旧日的沉疴!从今往后,谁敢在云南的地界上贩卖这害人的东西,杀无赦!”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一桶桶煤油泼了上去。火把扔上烟土山,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黑色的浓烟,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滚滚升空,遮蔽了半个昆明城。

那黑烟,一连飘了三天三夜才散尽。

昆明的老人们说,那是云南的天,在流出百年来积攒的毒血。血流尽了,天,就该晴了。

与此同时,老陈头揣着那四十块崭新的大洋,给家里添了一头牛,给孙子扯了新布做了新衣。他走在田埂上,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碧绿烟叶,腰杆挺得笔直。他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他知道,自己手里的钱是干净的,睡得踏实。他看到村里的年轻人,不再是过去那副被大烟掏空了身体的萎靡模样,而是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一个旧的时代被烈火焚尽,一个新的时代,正在金色的烟浪中,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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