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头飘了三天的黑烟散尽,天空露出一种被洗过的湛蓝。可这晴空之下,一股新的暗流,正在云南的地下世界疯狂汇聚。林景云的雷霆手段,烧掉了旧时代的毒瘤,也烧掉了某些人最后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场更凶狠、更阴毒的反扑,已在暗中酝酿。
法兰西银行在昆明的办事处,坐落于一栋精致的法式小楼里。百叶窗紧闭,隔绝了午后灼热的阳光,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崭新的世界。房间里,雪茄的烟雾缭绕,混合着昂贵香水的味道,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焦躁与怨毒。
“皮埃尔先生,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们从越南运过来的货,没有一克能进入云南!价格已经翻了三倍,可我们有价无市!”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男人,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就是“滇南堂”的堂主,龙四。曾经在滇南呼风唤雨的他,如今却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被称作皮埃尔的法国男人,慢条斯理地切着雪茄,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他叫皮埃尔·杜邦,法兰西银行驻云南的代表,也是法国布兰德商行在西南地区的实际控制人。“龙堂主,你的愤怒,我完全理解。但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那个林景云,他不是以前那些可以被几箱黄金收买的官僚。”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的生意全毁了?我手下几百号兄弟都要吃饭!”龙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皮埃尔终于抬起眼,一抹冷酷的笑意在他唇边绽开。“既然他想当圣人,我们就把他从圣坛上拽下来,让他摔进泥潭里。他不是要搞什么‘实业兴邦’吗?我们就让他的‘实业兴邦’,变成‘毒业误邦’。”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手指点在昆明北郊的一个位置。“这里,是他的化肥厂。我听说,这是他最得意的项目,是他新云南的脸面。”
龙四凑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皮埃尔的语气充满了毒蛇般的诱惑:“想象一下,如果这座代表着新希望的工厂,深夜里发生爆炸。而消防队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不是化肥,而是成吨的鸦片……昆明的市民会怎么想?那些支持他的商人和学生,又会怎么想?”
龙四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睛里迸发出贪婪而恶毒的光芒。他明白了。这是诛心之计!“嫁祸!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们会说他林景云监守自盗,打着禁烟的旗号,自己做最大的烟土生意!”
“正是如此。”皮埃尔满意地点点头,“我已经买通了他们仓库的一个管理员,只需要你们的人,把货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进去,然后……砰!”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脸上是残忍的笑容。
龙四兴奋地搓着手,但随即又皱起眉:“光这样还不够!得让那些改种烟草的泥腿子知道,背叛我们滇南堂是什么下场!得让他们怕!”
“那就让他们怕。”皮埃尔轻描淡写地说,“让他们知道,林景云的军队可以烧掉昆明的烟土,却保护不了他们乡下的烤房和脑袋。”
一份用法语写就的密信,被皮埃尔递到了龙四手中。龙四看不懂法文,但他看得懂信上最后用中文写下的那句话,那句话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务必让林景云的‘实业兴邦’变成‘毒业误邦’。”
……
半个月后,夏末的一个午夜。
昆明北郊的化肥厂区一片寂静,只有高大的烟囱在月光下投下沉默的影子。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夜空!一团巨大的火球从三号仓库的位置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橘红色。剧烈的冲击波瞬间扩散,玻璃窗被震得粉碎,连几公里外的居民都被从睡梦中惊醒。
“走水了!爆炸了!”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夜空,工厂里顿时乱成一团。值班的工人们连滚带爬地从宿舍里冲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
林景云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火海。消防队的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水龙喷出的水柱在熊熊大火面前显得杯水车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
林景云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作为一名军医,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这是鸦片在燃烧时才会有的独特气味!
“主席!”警察厅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声音都在发抖,“三号仓库……仓库里……不是化肥……”
“是鸦片。”林景云的声音冷得像冰。
警察厅长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是……是的。我们抓住了仓库管理员,他全招了。是滇南堂的人,前天晚上用两辆卡车,把一整仓的化肥给换了。”
林景云站在废墟前,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破坏,这是一次策划周密的政治刺杀,目标是他的声誉,是他推行数年的新政。敌人要将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付之一炬。
“把滇南堂给我翻个底朝天!”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警笛声呼啸着响彻昆明。然而,当警察冲进滇南堂在城中的老巢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堆未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在火盆里燃烧着。一名眼尖的警员从火盆边缘抢出了一封烧掉半截的信件。
信的大部分是法文,但最后那句用中文写就的结论,字迹清晰,触目惊心。
林景云接过那张焦黑的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纸上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刺进他的眼睛里。
“务必让林景云的‘实业兴邦’变成‘毒业误邦’。”
法国人。他们终于亲自下场了。
然而,更狠的招数,已经在云南边境最偏远的角落里展开。
麻栗坡,这里的村民响应政府号召,将几十年种植罂粟的土地,全部改种了烤烟。周阿公是村里第一个带头改种的,他家的烟叶长得最好,烤房也建得最大。
这天傍晚,周阿公正带着小孙子在烤房里检查烟叶的成色,一股辛辣的酒气冲了进来。五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堵住了门口,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手里拎着一根粗大的木棍。
“老东西,听说你家的烟叶长得不错啊?”独眼龙斜着眼,语气不善。
周阿公认得他们,是附近山里滇南堂的余孽。他把孙子护在身后,挺直了腰杆:“政府让种的,长得好,有盼头。”
“盼头?”独眼龙狞笑起来,“你的盼头,就是断我们的活路!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盼头’!”
他身后的一个混混猛地冲上来,一脚踹在周阿公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周阿公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阿公!”十二岁的孙子哭喊着扑过去,却被另一个混混揪着头发提了起来。
“告诉村里人!”独眼龙用木棍指着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周阿公,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这就是跟我们滇南堂作对的下场!林景云在昆明,他的枪炮够不着这里!谁家要是敢种烟草,等收了叶子,老子一把火,把你们的烤房连人带烟叶,烧个精光!”
说完,一群人扬长而去,只留下满院子惊恐的村民和周阿公痛苦的呻吟。
周阿公躺在冰冷的竹床上,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没有哭,也没有喊。豆大的汗珠从他满是皱纹的额头上滚落,但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不屈的火焰。
“水……笔……拿血来……”他对着守在床边的孙子,用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
孙子哭着摇头:“阿公,你的腿……”
“扶我起来!”周阿公暴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写!写血书!告诉林主席,我们麻栗坡的汉子,骨头是硬的!”
孙子颤抖着,找来一张泛黄的草纸和一支毛笔。他咬破周阿公的手指,用那支秃笔,蘸着殷红的鲜血,在草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话。
“宁肯饿死,不种大烟!”
短短八个字,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里迸出来的呐喊。
这封血书,连同那根被打断时沾了血的烟叶,被连夜送往昆明。很快,血书的内容出现在了苏映雪创办的映雪女校的黑板上。那些穿着蓝布学生裙,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们,看着那血淋淋的八个字,一个个义愤填膺。
她们没有上街游行,也没有空喊口号。在苏映雪的组织下,学校里那台新买的油印机被搬了出来。女学生们轮流摇着滚筒,一张张带着油墨香气的传单被印制出来。血书被抄录了上千份,顺着新建的公路,随着邮差的自行车,搭上南下的军车,通过滴滴答答的电报线,传遍了云南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全省震动。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烟农们,心中既有恐惧,更有被点燃的怒火。
林景云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那封血淋淋的原件,就平铺在他的办公桌上。旁边,是一份份从各地发来的电报,报告着类似的恐吓与暴力事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昆明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推行新政,是为了让这些人能挺直腰杆活着,是为了让周阿公那样的老人能有盼头。现在,敌人要毁掉这一切。他们要用恐惧,重新把云南拖回那个毒雾弥漫的深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的血书上。那八个字,像一团火,烧灼着他的心。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军事总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
“给我接保安旅旅长。”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主席!”
“命令!”林景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即抽调一个连,全副武装,配备最好的武器,即刻开赴麻栗坡!”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钢铁中铸造出来的。
“告诉带队的连长,从今天起,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以排为单位,进驻村庄,守着每一座烤房,守着每一片烟田!给我把刺刀插到田埂上去!我不管来的是谁,滇南堂的余孽也好,过境的土匪也罢,谁敢动一根烟叶,谁敢烧一间烤房,不用审判,不用报告,就地正法!”
“是!主席!”
电话挂断。林景云的命令,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了笼罩在云南上空的阴云。
当天下午,一个连的士兵,穿着崭新的军装,背着锃亮的步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出了昆明城。他们将奔赴最前线,用子弹和刺刀,去扞卫那片金色的烟浪,去扞卫一个正在破土而出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