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的效率高得惊人。次日清晨,颜不语刚在临时安全屋布下防护结界,渡鸦就带着一份厚厚的档案冲了进来。
“约翰·迪博士的后裔查到了。”她把档案摊在桌上,“他的家族确实延续至今,但二十世纪初就改姓‘迪伊’,搬到了肯特郡的乡间庄园。现在的家主是......”
她翻到一页,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穿着爱德华时期西装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照片下的名字是:阿洛伊修斯·迪伊。
颜不语盯着那张照片,眉头越皱越紧。照片中的男人,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有没有留下后代?”
“有一个女儿,1920年出生,叫维罗妮卡·迪伊。”渡鸦又翻出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维罗妮卡——她穿着三十年代的连衣裙,站在庄园花园里,笑得明媚。但颜不语的注意力被她左手手背上的胎记吸引了——那胎记的形状,隐约像一个倒置的三角形。
“维罗妮卡在二战期间加入了英国特别行动处(SoE),1944年在法国执行任务时失踪,官方记录是阵亡。”渡鸦继续道,“但她失踪九个月后,她的父亲阿洛伊修斯收到一封没有邮戳的信,里面只有一张婴儿的照片和一句话:‘保护好她,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婴儿?”
“是的。那个婴儿被阿洛伊修斯收养,取名伊芙琳·迪伊。”渡鸦放下一张彩色照片,是五十年代的风格,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洋娃娃坐在秋千上。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颜不语的手猛地一颤,咖啡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照片里的小女孩,那张脸——
“伊芙琳·迪伊,生于1945年5月8日,正是欧洲胜利日。”渡鸦没注意到颜不语的异常,继续念档案,“她在剑桥大学读考古学,1970年进入大英博物馆工作,成为埃及古物部的策展人。1982年,她在一次埃及考察中遭遇沙暴失踪,尸体从未找到。”
渡鸦抬起头:“奇怪的是,在她失踪后,博物馆封存了她所有的研究资料和私人笔记。我用了最高权限才调出这部分——看这个。”
那是一份手写笔记的扫描件,字迹娟秀:
“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真相:我并非他的亲孙女。我的生母是维罗妮卡,但生父......是个谜。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线索是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我不认识的文字。父亲说,那是‘来自东方的神秘符号’。”
笔记旁贴着一张玉佩的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但颜不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师门的弟子玉佩,只有内门核心弟子才有。玉佩上刻的是她的本命符文:不语。
“这不可能......”颜不语喃喃道。
“什么不可能?”渡鸦终于注意到她的反常。
颜不语没有回答,她快速翻看后面的档案。伊芙琳的研究笔记里,大量记录着对古埃及荷鲁斯之眼的研究,以及她对“视觉圣物共鸣理论”的假说:
“七件来自不同文明的视觉圣物,如果放置在特定的几何节点上,可能会引发某种跨维度的‘视觉共享’。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不同文明都有‘全知之眼’的神话——它们可能都在描述同一个真相。”
笔记的最后一页,写于1982年,她失踪的前一周:
“我找到了。大英博物馆的地下,有一个更大的空间,比公开的展厅大得多。那里有一个完整的仪式场地,中央是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镜子上刻着七芒星,七个角上各有一个凹槽,形状正好对应那七件圣物。”
“更可怕的是,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他穿着古老的中国道袍,却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他说他等了我很久,说我‘终于回来了’。他叫我......不语。”
笔记在这里中断。
档案最后附着一份1982年的内部调查报告,结论是:“伊芙琳·迪伊女士可能因长期工作压力产生幻觉,其关于‘地下仪式场’的描述缺乏物理证据支持。建议将此事归档,不予公开。”
但报告最下方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是当时的博物馆馆长所加:“已按‘所罗门指令’处理。相关区域永久封闭。”
渡鸦合上档案,看着脸色苍白的颜不语:“颜顾问,这个伊芙琳......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她的生父......”
“我不知道。”颜不语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需要去那个庄园看看。现在。”
二
迪伊家族的老庄园在肯特郡的偏僻乡村,占地五十英亩,主建筑是一座有三百多年历史的都铎式宅邸。因为家族衰败,庄园大半已荒废,只有侧翼还住着一个老管家和几个仆人。
渡鸦用“文物调查”的借口预约了访问。老管家贾尔斯是个八十多岁的驼背老人,听力不好,但记忆力惊人。
“伊芙琳小姐啊......她是个特别的孩子。”贾尔斯带她们参观宅邸,在昏暗的走廊里慢慢走着,“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看那些老书。老爷——就是阿洛伊修斯先生——从不限制她,反而把家族图书馆的钥匙都给了她。”
图书馆在三楼,是个巨大的圆形房间,书架上摆满了古籍。颜不语一踏入这里,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灵力共鸣——这里的书不是普通的书,大部分是神秘学、炼金术、占星学着作,很多是孤本。
“伊芙琳小姐失踪后,老爷伤心过度,第二年就去世了。”贾尔斯叹息,“他临终前嘱咐我,保护好这个图书馆,尤其是......那个。”
他指向房间中央的一个玻璃展柜。柜子里放着一本巨大的皮质书,封面是用某种黑色皮革制成,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复杂的图案——正是所罗门学会的徽章,但细节略有不同:那只眼睛是闭着的。
“《闭目之书》。”贾尔斯压低声音,“迪伊家族的传家宝,据说只能由‘选定之人’打开。伊芙琳小姐是最后一个能打开它的人。”
颜不语走到展柜前。玻璃是特制的,有灵力封印。她试着输入几种破解咒文,封印纹丝不动。
“打开需要什么条件?”她问。
“血。”贾尔斯说,“迪伊家族的血。但必须是......‘觉醒’的血。老爷说过,家族里每隔几代,会出现一个‘眼睛睁开的人’。伊芙琳小姐就是。”
颜不语沉默片刻,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滴在玻璃上。
血液没有滑落,而是被玻璃吸收。封印发出微光,然后“咔哒”一声,展柜的门开了。
贾尔斯瞪大眼睛:“您......您也是......”
“我不是迪伊家族的人。”颜不语取出那本《闭目之书》,“但这本书认识我。”
书很重,至少有十斤。翻开封面,第一页是一幅精美的插图:七颗行星连成一线,光芒照射在地球上的七个点。七个点之间用线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七芒星。七芒星的中央,画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反射的景象,而是一个深邃的星空漩涡。
插图下方是拉丁文题词:“当七星连珠,真理之镜将睁开它的眼睛。持有七钥之人,将见证世界的真相。”
再往后翻,是用不同语言写成的仪式记载——拉丁文、古希腊文、古埃及象形文字、希伯来文、梵文、中文......还有几种颜不语不认识的古老文字。
中文部分是用毛笔小楷写的,字迹她太熟悉了——那是青云子的笔迹:
“不语吾徒:见此书时,想必你已明了前因。伊芙琳·迪伊,实为你千年前一缕分魂转世。为师当年将你重伤之魂一分为二,主魂沉睡,分魂入轮回,以待今日。”
“分魂历经七世轮回,终在此世觉醒为‘全视之眼’。伊芙琳即你,你即伊芙琳。此非巧合,是为师为你铺就之路。”
“七件视觉圣物,实为唤醒你分魂记忆之钥。当你集齐七钥,站于真理之镜前,两魂将重归一体。届时,你将拥有看穿一切虚妄的‘真理之眼’,成为新伊甸园计划的最终执行者。”
“莫怪为师心狠。此乃拯救人类于蒙昧之唯一法门。情感乃进化之枷锁,理性方为文明之光。破茧成蝶,必有阵痛。”
颜不语合上书,指尖发白。
千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青云子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改造”她——将她一分为二,主魂保留力量和记忆沉睡,分魂带着纯粹的“视觉天赋”轮回转世,最终在七星连珠之日重归一体,成为一个完美的、没有情感羁绊的“真理之眼”。
而伊芙琳......那个在埃及沙漠失踪的女人,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青云子带走了,或者说,被回收了。
“颜顾问?”渡鸦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颜不语深吸一口气:“贾尔斯,伊芙琳小姐有没有留下什么私人物品?尤其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东西。”
老管家想了想:“有的。在老爷的书房里,有一个上锁的匣子,老爷说过,等‘另一个她’来的时候才能打开。”
三
阿洛伊修斯的书房在宅邸的塔楼顶层。房间不大,但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庄园。书桌是老式的红木桌,桌上放着一个朴素的檀木匣子,没有锁,但匣盖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封印符文。
颜不语认出那是师门的“血脉封印”,只有特定血脉的人才能打开。
她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符文上。符文亮起红光,匣盖自动弹开。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质吊坠,打开后里面是维罗妮卡·迪伊的黑白小照。
一卷羊皮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镜中有影影非我,
轮回七世觅真灵。
东方有师尊姓青,
许我千年不散形。
若得来生重聚日,
莫忘闭目见天星。”
——维罗妮卡·迪伊,1939年秋。
最后是一本薄薄的日记,是伊芙琳的笔迹。日记从她进入大英博物馆工作开始记录,大部分是学术内容,但夹杂着一些个人困惑:
“1975年3月12日:又梦见那个穿道袍的男人。他在镜子里对我说话,叫我‘不语’。我问他是谁,他说是我的师尊。可我从未去过中国,也不信道教。”
“1978年9月8日:今天整理埃及藏品时,触碰到荷鲁斯神像的瞬间,突然‘看见’了尼罗河畔的仪式场景。不是想象,是真实的记忆。我确信我从未学过这些。”
“1982年4月3日:我找到了地下密室。那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那面青铜镜......我看着它的时候,镜中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穿着中国古代的衣服,但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1982年4月5日:师尊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中。他说时间快到了,我该‘回家’了。我问回哪个家,他说回我真正的身体里。我很害怕,但我感觉......他说的是真的。”
日记在这里结束。最后一页夹着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长发,颜色是纯黑色,发质和颜不语的一模一样。
渡鸦看完这些,震惊得说不出话。
颜不语拿起那缕头发,闭眼感应。熟悉的气息传来——那是她自己灵魂的波动,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所以......”渡鸦终于找回了声音,“伊芙琳真的是你的......”
“分魂转世。”颜不语睁开眼,眼神复杂,“师尊为了制造一个完美的‘真理之眼’,把我的灵魂撕裂了。一部分留在我现在的身体里,一部分投入轮回,历经七世,最终成为伊芙琳·迪伊。”
“那她现在......”
“应该在师尊手里。”颜不语看向窗外,“七星连珠之日,他需要在真理之镜前将我们重新融合。那才是仪式真正的核心——不是用七件圣物开启什么门,而是用圣物的力量,强迫两个分裂的灵魂合二为一,诞生一个他完全控制的‘新我’。”
她放下头发:“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突然“砰”地关上。房间里的温度骤降,书桌上的纸张无风自动。
墙上那面维多利亚风格的镜子开始泛起涟漪,镜面像水一样波动。渐渐地,一个身影从镜中浮现——穿着三十年代的连衣裙,面容苍白但美丽,正是年轻时的维罗妮卡·迪伊。
不,不是维罗妮卡。
镜中人的眼神太沧桑了,那不是三十岁女人该有的眼神。
“伊芙琳?”颜不语试探地问。
镜中人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也是,也不是。我是伊芙琳·迪伊的残魂,被师尊囚禁在这面镜子里,作为......定位你的信标。”
她伸出手,触碰镜面,手掌穿出镜子,但只能伸出到手腕:“母亲留给我的诗,你看了吗?‘镜中有影影非我’......我这一生,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直到遇见师尊,我才知道为什么。”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给了我‘眼睛’。”伊芙琳的残魂说,“不是物理的眼睛,是看穿世界本质的能力。但也拿走了我的‘心’——我的情感,我的欲望,我作为人的一切。他说那是杂质,需要净化。”
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师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师尊已经集齐了六件圣物,第七件——那台Neuralink的脑机接口——在你手里吧?”
颜不语点头。那台原型机她昨天刚从一个科技收藏家那里“借”来。
“那就好。”伊芙琳微笑,“听我说:仪式需要七个活人作为‘祭品之眼’,站在七芒星的七个顶点。师尊已经选好了六个人,都是拥有特殊视觉天赋的人。第七个......是我。”
“你也可以是我。”颜不语明白了,“如果我们融合,就只需要六个祭品。”
“对。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伊芙琳的残魂凑近镜面,压低声音,“如果你能在我被献祭之前,毁掉真理之镜,仪式就无法完成。但镜子被师尊用禁术保护,只有一种方法能破坏它——”
她快速说出一串复杂的咒文和操作步骤:“这是我在镜中被囚禁四十年,从镜子的‘记忆’里读到的弱点。但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仪式进行到一半、镜子最脆弱的时候动手。”
“那你呢?”颜不语问,“如果镜子被毁,你会......”
“魂飞魄散。”伊芙琳平静地说,“但总好过变成师尊的工具,失去自我。而且......我们本就是一体,我的消亡,或许能让你的灵魂更完整。”
“不行。”颜不语斩钉截铁,“还有别的办法。我可以——”
“没有时间了,师姐。”伊芙琳的身影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师尊来了。记住:仪式的真正地点不在博物馆地下,在......‘镜中世界’。要进入那里,你需要找到‘双面镜’......它在......”
话没说完,镜子突然炸裂,碎片四溅。伊芙琳的残魂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消失在空气中。
同时,整个庄园开始震动。书架上的书纷纷掉落,墙上的画框摔碎,地板裂开缝隙。
“走!”颜不语拉起渡鸦,抓起檀木匣子和《闭目之书》,冲向门口。
楼梯在他们脚下崩塌。她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塔楼,刚跑到草坪上,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塔楼整座坍塌,扬起漫天烟尘。
烟尘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穿着青色道袍,白发如雪,面容却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俊美得不真实。
青云子。
千年不见,她的师尊。
他悬浮在废墟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颜不语,眼神里是熟悉的慈爱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语,该回家了。”
颜不语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的家,从来不是你的实验室。”
青云子笑了:“那就让为师看看,千年过去,你长进了多少。”
他抬起手,整个庄园的天空暗了下来。
七星连珠的倒计时,在颜不语的手机上跳动:
138:12:33
五天十八小时十二分三十三秒。
而师徒之间的千年恩怨,终于要在伦敦的废墟上,做个了断。
(第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