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萨特刚停稳,张毅就赶紧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才敢伸出来。
“吴局长,可把您盼来了!天这么冷,路上辛苦了吧?”
吴良友推开车门下来,皮夹克的领子立得老高,他跟张毅握了握手,笑着说:“不辛苦,回自己家乡,再远都觉得近。”
杨蒿和周明也赶紧凑过来打招呼,杨蒿嘴甜:“吴局,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周明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吴局好,吴局好。”
吴良友扫了他们一眼,没多搭话,目光落在了巷子里的 “再回首” 餐馆上。
木质招牌确实老旧,“再” 字的竖钩耷拉着,用两根细铁丝勉强吊着,风一吹就晃悠,看着随时都能掉下来。
“这馆子还在啊,我小时候就经常来这儿蹭吃的。” 吴良友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怀念。
张毅赶紧接话:“可不是嘛!王大爷的手艺几十年没变,尤其是那道黄骨鱼,还是老味道,今天特意给您安排上了。”
正说着,巷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镇委书记陈永强和镇长王建国跑了过来。
陈永强跑得急,裤脚还卷着,鞋上沾了不少泥点子,一看就是从工地上赶过来的。
“吴局!可算见到您了!” 陈永强握着吴良友的手,使劲摇了摇,“接到您要回来的电话,我立马就从工地赶过来了,生怕来晚了怠慢您。”
王建国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条红塔山,塞到吴良友手里:“吴局,一点小意思,家乡的烟,您尝尝鲜。这可是托人从烟草公司内部拿的,外面不好买。”
吴良友象征性地推了一下:“陈书记、王镇长,你们这就见外了,回趟家还搞这个。”
嘴上这么说,却顺势把烟递给了身后的小李,小李心领神会,赶紧揣进了怀里。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二哥?”
吴良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站在那儿,袖口都盖过了手指头,正是他三叔家的儿子吴良德。
吴良德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二哥,我是良德啊,您还记得我不?去年您回县里开会,我去招待所找过您,可惜没碰上。”
吴良友盯着他看了几秒,才 “哦” 了一声:“良德啊,好久不见,都当副镇长了,真是出息了。”
心里却在犯嘀咕,这小子小时候偷鸡摸狗的,现在居然也混上了官,这水湾镇的水还真不浅。
吴良德一听这话,笑得更谄媚了:“都是托您的福,要是没有您这个榜样在前面引路
,我哪有今天。以后还得您多指点指点。”
吴良友没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着餐馆走去:“别站在外面冻着了,进去说话。”
一进餐馆,一股热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瞬间把身上的寒气冲散了不少。
十来张原木桌子擦得锃亮,桌腿上全是刀痕,有的是划出来的棋盘,楚河汉界还清晰可见;有的是歪歪扭扭的名字,估计是哪个年轻人留下的;还有几道是小孩子量身高画的线,一道比一道高,看着挺有烟火气。
墙上挂着一幅《水湾秋意图》,纸都泛黄了,画里的芦苇荡被虫子蛀了好几个洞,反而添了点年代感。
画下面的八仙桌上摆着个老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唱着豫剧,“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调子有点失真,但听着很亲切。
厨房门口的大铁锅里,黄骨鱼在汤汁里翻滚,金黄的油花浮在表面,紫苏叶飘来飘去,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老王师傅光着膀子在灶台前忙活,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烧红的灶台上,“滋啦” 一声就没了。
他抬头看见吴良友,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良友?你咋回来了!”
“王大爷,我回来看看您。”
吴良友走过去,笑着说,“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来您这儿偷鱼吃,被我爹追着打了半条街。”
老王师傅哈哈大笑:“那都是老黄历了!今天必须让你吃够本,这鱼是早上刚从河里捞的,新鲜得很!”
老板娘端着一碟炸花生米走过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吴局长,您可算回来了!您张叔天不亮就划着小船去下网,冻得手都紫了,说一定要让您吃上新鲜的黄骨鱼。”
吴良友点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菜,红烧猪蹄油光锃亮,颤巍巍的;清蒸螃蟹的壳通红,爪子还在动;翠绿的青菜看着就新鲜,是镇西头老李家种的,不用化肥,吃起来甜丝丝的。
“大家坐吧,别站着了。”
吴良友招呼着,自己先找了个主位坐下。
陈永强、王建国等人赶紧跟着坐下,张毅、杨蒿和周明坐在了下手,吴良德则挨着吴良友坐了下来,一副狗腿的样子。
小李没上桌,吴良友让他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小李连忙道谢。
菜很快就上齐了,老王师傅亲自端上了那道黄骨鱼,还特意多浇了点汤汁:“良友,快尝尝,看看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吴良友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鲜嫩入味,果然还是老味道,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吃,比县城里的大饭店做得还地道。”
陈永强赶紧举杯:“吴局,这第一杯我敬您!欢迎您回故乡,祝您事事顺心!我干了,您随意!”
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王建国和吴良德也跟着举杯,纷纷敬酒。
吴良友没多喝,只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我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家乡的变化,二是了解一下移民迁建工程的进展。”
一提到迁建工程,陈永强的话就多了起来:“吴局,您是不知道,这工程看着热闹,其实难着呢!老百姓对补偿标准意见大,有的嫌少,有的想多要,天天有人去镇政府闹,我们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解决多少问题。”
王建国也叹了口气:“还有那安置房的质量,我们天天盯着,就怕出岔子。要是房子塌了,我们可担不起责任。而且新镇区的规划改了好几版,县里都不满意,说不够大气。”
吴良友听着,没说话,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里。
张毅心里清楚,这两人是在卖惨,想让吴良友帮忙解决问题,毕竟吴良友现在管着国土规划,说话比他们管用多了。
果然,陈永强话锋一转:“吴局,您在县里说话有分量,那新镇区的自来水管道,县里批了好几次都没动静,您能不能帮忙催催?还有土地指标的事,也得您多费心。”
吴良友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补偿标准是政策定的,不能随便改,但可以多做思想工作,跟老百姓讲清楚利弊。至于规划和审批的事,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实地看看,等了解清楚情况,再给你们出出主意。”
这话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但陈永强和王建国已经很开心了,连忙道谢:“谢谢吴局!有您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吴良德也趁机拍马:“还是二哥有本事!我们愁了好几个月的事,您一句话就有眉目了。”
吴良友没理他,转而看向张毅:“张所长,国土所那边怎么样?迁建工程的土地丈量、规划审批,这些工作都跟上了吗?”
张毅赶紧站起来:“吴局,您放心!我们所里抽了三个人专门盯着这事,尺子都校了三遍,保证不出错。谁要是敢马虎,我们绝不姑息!”
“嗯,不错。”
吴良友点点头,“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去年我去省里开会,听说有个地方就是因为丈量不准,老百姓闹到市里,最后所长都被撤了,得不偿失。”
“是是是,我们一定引以为戒!”
张毅连忙点头,心里却犯嘀咕,吴良友这话明显是在敲山震虎。
杨蒿见缝插针,凑过来说:“吴局,您是不知道,我们所里的办公楼都快成危房了,下雨天漏得厉害,档案柜都得用塑料布盖着。上次周明去翻老档案,差点被掉下来的墙皮砸着。”
周明也跟着附和:“是啊吴局!窗户缝大得能塞进拳头,冬天烧着煤炉都冷,手冻得握不住笔。我们早就想修了,可经费一直批不下来。”
吴良友皱了皱眉:“还有这种事?迁建工程正好要建一批配套办公楼,要不就趁这个机会,给国土所换个新地方?”
陈永强立刻接话:“好主意!吴局就是有远见!新办公楼必须盖得气派,三层小楼带院子,绝对是咱们镇的标杆!张所长,回头你打个报告上来,我亲自给你递上去!”
张毅心里咯噔一下,这新办公楼看着是好事,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吴良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但他也不敢拒绝,只能连忙道谢:“谢谢吴局!谢谢陈书记!我们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的信任!”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都围着吴良友转,各种奉承话层出不穷。
吴良友却显得很淡定,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偶尔插一两句,看似随意,却句句都点在关键上。
张毅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明白,吴良友这趟回来,绝对不只是探亲那么简单,迁建工程这块大蛋糕,他肯定想分一杯羹。
而自己这个小小的国土所长,夹在中间,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他端起酒杯,敬了吴良友一杯:“吴局,我敬您!以后还得您多指导我们工作。”
吴良友笑了笑,跟他碰了碰杯:“都是为家乡做事,不用这么客气。”
喝完这杯酒,张毅心里更沉了,他有种预感,水湾镇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