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刚挂断吴良友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又像索命连环call一样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屏幕,是监测点那个戴眼镜的监测员打来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刘组长!位移数据还在飙升!已经冲到每小时15毫米了!按照模型预测,这……这已经超过临界值了!”
监测员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里是仪器发出的、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每小时15毫米!刘猛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数字意味着山体内部的应力平衡正在被彻底打破,大规模滑坡可能在任何一秒发生!
“你们人呢?撤出来没有?!”
刘猛对着手机大吼,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
“正……正在收拾核心数据……马上……啊!”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撞击声和惊呼,“滑坡!小范围滑坡!就在我们板房后面!土石冲下来了!”
“别管设备了!快跑!立刻往安置点方向跑!快!”
刘猛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对着不远处正在组织村民的张毅嘶声喊道:“张毅!后山已经开始滑了!加快转移速度!快!让所有人都跑起来!”
整个安置点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慌笼罩。
广播里反复播放着紧急撤离的通知,工作人员和村干部们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村民们扶老携幼,冒着越来越大的雨,拼命向作为安全区域的村小学操场狂奔。
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与狂暴的雨声、隐约传来的山体闷响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而惊心动魄。
刘猛一边指挥疏导人流,一边死死盯着后山的方向。
尽管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似乎能看到那片巨大的山体阴影正在不安地蠕动。
就在这时,谭月枫举着手机,顶着雨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脸上毫无血色:“组长!黑川乡刘楚生电话!罗丁岩那边……那边位移数据也异常加速!而且……而且他们联系不上派出去上门通知的那两名队员了!”
“什么?!”
刘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罗丁岩那边也出事了?还失联了两名队员?
他一把抓过电话,几乎是吼着对刘楚生说:“刘楚生!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立刻组织所有能动用的人力,进山去找人!同时,罗丁岩附近所有村民,必须强制转移!立刻!马上!重复,强制转移!出了问题我负责!”
“明白!刘组长!我亲自带人去找!”
刘楚生的声音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挂了电话,刘猛感到一阵眩晕。
水湾村、罗丁岩,两个重点隐患点同时告急,还有队员失联……这简直是最坏的剧本!
“组长!您没事吧?”谭月枫赶紧扶住他。
“没事!”刘猛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月枫,你立刻联系县应急管理局和周边乡镇,请求支援!把我们现在的情况,水湾村和罗丁岩的险情,以及两名队员失联的情况,准确上报!请求他们立刻派救援力量和设备过来!”
“是!”谭月枫立刻跑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刘猛则继续投入到紧张的转移指挥中。
他看到李宝田在王瑞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进安置点帐篷,老人回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看到有工作人员背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冲刺,看到母亲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在雨中奔跑……每一幕都让他心如刀绞,也更坚定了死守的决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后山传来的异响越来越清晰,那是土石摩擦、滚落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在逼近。
“全体注意!避开后山正对方向!向操场东侧集中!”
刘猛根据山势判断着可能受冲击的区域,不断调整指令。
突然,一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从后山传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滑坡了!大规模滑坡!”有人惊恐地尖叫。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尽管有雨幕和夜色遮挡,但依然能看到后山靠近山顶的位置,一大片山体正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般,裹挟着树木、巨石,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向下倾泻!
泥石流的前锋,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冲出山林,瞬间吞噬了山脚边的几栋无人居住的旧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挤压碎裂声!
万幸的是,由于预警及时、转移迅速,泥石流主要冲击区域并无人滞留。
那毁灭性的力量在摧毁了部分农田和边缘建筑后,势头逐渐减缓,最终在离安置点还有近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人们看着那片被泥石覆盖、面目全非的区域,鸦雀无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后怕的啜泣。
刘猛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幸亏谭月枫及时扶住。
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统计人数!快!看看还有没有没撤出来的!”他声音沙哑地命令。
很快,各村民小组长开始清点人数。
最终确认,水湾村所有登记在册的村民,包括之前最难搞定的李宝田,均已安全抵达安置点。工作人员也无一人伤亡。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张毅喃喃自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刘猛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席卷全身。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他走到安置点中央,拿起一个便携式喇叭,尽管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坚定:“乡亲们!我们成功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大家都安全了!”
人群中爆发出短暂的、混杂着哭腔的欢呼和掌声。
“但是!”刘猛提高了音量,“雨还没有停,地质灾害的风险依然存在!请大家务必待在划定的安全区域内,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我们会尽全力保障大家的基本生活需求!等天气好转,险情彻底排除,我们再回家!”
安抚好村民情绪,刘猛立刻又联系刘楚生询问罗丁岩情况和失联队员下落。
“刘组长!人找到了!找到了!”
刘楚生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疲惫,“两名队员在返回途中遇到小股泥石流,被困在一个高地上,受了点轻伤,但生命无碍!刚刚被救援队成功救出!罗丁岩的村民也已全部安全转移!”
“好!好!好!”刘猛连说三个好字,心中的又一块大石落地。
他靠在帐篷的支撑柱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雨水顺着头发流下,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
这一夜,太过漫长。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鱼肚白,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从暴雨转为中雨,又从中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穿透云层,照亮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的土地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刘猛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林少虎。
“组长!您那边怎么样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局里这边……吴局长顶着巨大压力跟调研组周旋,总算暂时应付过去了。余文国的事……听说牵扯很深。”
林少虎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我们这边……扛住了。”刘猛看着雨后天光下的一片狼藉,以及安置点里虽然疲惫但生机勃勃的人群,轻声说道,“群众都安全,这就够了。”
挂了电话,他望向远处正在缓缓消散的乌云。
他知道,自然的风雨或许暂时平息,但工作中的风雨,尤其是围绕“矿业联盟”和余文国案子的暗流,恐怕才刚刚开始涌动。
但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