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的气氛,严肃得跟高考考场似的。
屏幕上十几个小窗口里,各所负责人的脸,要么绷得像刚拉过皮,要么愁得像丢了钱包。
刘猛开门见山,语气快得跟说rap一样:“各位,气象预警都看到了吧?红色!135毫米!明溪江流域是重点照顾对象!三级应急响应,立刻启动!别给我磨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摄像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对方似的:“三件事,给我刻在脑门上!第一,各隐患点,特别是水湾村后坡、黑川乡罗丁岩这几个‘VIp中p’,立刻组织人力拉网式排查,每小时在群里打卡报平安,别玩失踪!第二,人员转移预案不是摆在桌上落灰的,给我动起来!联系车辆,确认安置点,检查物资,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拉响警报,组织转移,速度要快,姿势要帅!第三,雨衣、手电、饮用水、方便面……这些保命的东西,都给我备足了,谁要是关键时刻出岔子,别怪我秋后算账!”
他调出去年水湾村滑坡的处置记录,投屏到会议室大屏幕上:“都睁大眼睛看看!去年咱们运气好,跑得快,零伤亡。但运气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今年这雨看着更邪乎,都把皮给我绷紧了!宁可十防九空,不可失防万一!”
这时,黑川乡所的负责人刘楚生开口了,画面有点卡顿,声音断断续续:“刘组长,我们……罗丁岩那边……信号……不太好……有几户住在山坳里的……联系方式只有……座机……怕……”
“怕联系不上?”刘猛接过话头,“那就别光等着打电话!立刻派两个人,穿上雨衣,现在就给我步行上门!当面通知,把预警信息塞他们耳朵里!顺便把工作人员的手机号留给他们,让他们有情况随时打电话!人是活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好……好的!马上安排!”刘楚生那边传来一阵杂音,像是在立刻部署。
会议在紧张有序的节奏中进行了半小时,解决了各所提出的几个具体问题。
刘猛最后强调:“纪律我再强调一遍!非常时期,谁要是擅离职守,关键时刻联系不上,别怪我挥泪斩马谡!散会!”
会议刚结束,刘猛立刻抓起椅背上的雨衣,对林少虎交代:“局里你坐镇,协调各方,有急事打我电话。我现在必须去水湾一趟,李宝田那个倔老头不搞定,我心不安。”
“组长,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您路上一定小心!”林少虎指着窗外,担忧地说。
刘猛看向窗外,之前的细雨已经升级成中雨,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二话不说,穿上雨衣,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停车场,谭月枫已经发动了那辆饱经风霜的越野车在等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
看见刘猛,他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
“组长,天气预报说这雨中午会达到峰值,咱们得抓紧了。”谭月枫拉开副驾车门。
刘猛敏捷地钻进去,把湿漉漉的雨衣往后座一扔:“导航水湾镇。跟养护队再确认一下,让他们把路上可能出现的塌方碎石再清一遍,咱们争取一小时内冲到!”
“明白!”谭月枫一边利落地挂挡起步,一边用车载蓝牙拨通电话,“喂,养护队吗?我谭月枫,水湾村东线山路,麻烦再巡一遍,确保畅通,我们应急车辆马上要通过……对,人命关天,谢了兄弟!”
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溅起一片水花。
雨刮器以最高频率左右摇摆,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开辟出清晰的视野。
刘猛掏出手机,快速浏览工作群。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各种信息刷屏:
【松鹤乡所】:隐患点巡查完毕,暂无异常,已通知各村做好准备。
【黑川乡所】:罗丁岩巡查队已出发,预计一小时后到达最远住户。
【水湾村监测点】:后坡裂缝监测数据稳定,暂无扩大迹象。(附最新照片)
刘猛点开张毅发的水湾村后坡照片,放大仔细看。
裂缝形态和上周相比变化不大,但周围那些原本倔强挺立的杂草,此刻全都像喝了假酒一样东倒西歪。
他心里那点不安,又开始像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
“月枫,稍微提点速,注意安全就行。”他盯着前方白茫茫的雨幕说道。
谭月枫没吭声,只是默默加深了踩油门的力道,越野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稳健地加速穿行在雨帘之中。
开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小段塌方,碎石和泥土占据了半幅路面。
几个穿着亮橙色雨衣的养护工人正操纵着一辆小型铲车进行清理,像几只勤劳的工蚁。
谭月枫把车靠边停下。刘猛下车,雨水瞬间扑打在他脸上。“师傅,还得多久能通?”他大声问,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
一个工人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领导,马上就好!就这点尾巴了,最多五分钟!你们是去水湾镇的吧?镇里刚还打电话来问路况呢!”
刘猛点点头:“辛苦兄弟们了,抓紧时间,那边情况有点急!”
回到车上,刘猛立刻给张毅打电话,信号似乎受到天气影响,有些杂音:“张毅,你们到后坡具体位置了吗?情况到底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张毅带着喘气声和风雨背景音的回答:“到了……正在裂缝边上……肉眼看着……变化不大……但脚底下……感觉土壤……特别软……特别滑……我让监测员……把便携式位移监测仪……架设起来了……数据……实时回传……”
“好!保持警惕并注意安全!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村口,你在那儿等我,汇合后一起去李宝田家!”刘猛语速很快。
“收……到!”
挂了电话,刘猛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从早上到现在,神经就像一根始终绷紧的弓弦。
他想起王瑞那焦急无助的眼神,想起去年滑坡时那种命悬一线的紧迫感,心里的那份沉重感又添了几分。
几分钟后,障碍清除,越野车再次上路。
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能见度更低。
当水湾镇大坡村那块饱经风霜的村牌出现在雨幕中时,刘猛松了口气。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张毅穿着亮黄色的雨衣,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看到越野车,立刻小跑过来。
刘猛下车,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领子,他也顾不上擦:“李宝田家具体位置?现在什么情况?”
“就在村尾那排房子最里面一家。”张毅指着村子深处,“我刚让村干部又去劝了一次,还是不行!老爷子说除非他儿子把防雨布拿来把猪圈罩得严严实实,否则绝不挪窝!还说……‘我活了七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走!直接去他家!”刘猛抬腿就往村里走,雨靴踩在泥泞的村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泥点子欢快地溅上裤腿。
村里的路窄而曲折,两旁多是有些年头的土坯房,不少屋顶都在漏水,形成一道道小水帘。
偶尔能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穿着各色雨具的村民,扶老携幼地往安置点方向迁移。看到刘猛和张毅,村民们纷纷打招呼:
“刘组长,您来了俺们就放心了!”
“刘组长,这雨真能把后山冲垮吗?怪吓人的!”
刘猛一边快步走,一边大声回应:“大家别慌!听指挥,快去安置点!那边安全,有热水有吃的!我们盯着后山呢!”
来到李宝田家低矮的院墙外,就看见老人正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根竹条,慢条斯理地修补着一个旧竹筐,神情专注,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与他无关。
王瑞站在旁边,急得直搓手,看到刘猛,如同看到了救星。
“刘组长!您可算来了!您看我姑父他……”王瑞一脸无奈。
李宝田抬起头,看到刘猛,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刘娃子,你咋又来了?我都说了,等建军他哥把防雨布捎来,把猪圈弄妥帖了,我自然就走。这猪刚下崽,娇贵着呢,经不起风吹雨淋。”
刘猛蹲下身,视线与老人齐平,看着他手里那个编了一半的竹筐:“李大叔,您心疼猪,我理解。但您想想,要是后山真垮了,别说猪圈,连这房子都可能保不住。到时候人和猪都危险,那才叫真的损失惨重啊!”
“我在这山脚下住了一辈子,啥阵仗没见过?”
李宝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继续摆弄他的竹条,“山哪那么容易说垮就垮?”
“大叔!这次真不一样!”刘猛加重了语气,“气象台说了,这次降雨量可能比去年那场还要大!去年后山就塌了半边,您忘了?当时要不是撤得快,后果不堪设想!这雨要是再这么下下去,谁也不敢打包票啊!”
李宝田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没说话,但也没起身的意思。
刘猛瞥了一眼旁边的猪圈。
圈里的老母猪正烦躁地转着圈,喉咙里发出“哼哼”声,几只粉嫩的小猪崽挤在母猪肚子下,瑟瑟发抖。
他心念一动,对李宝田说:“大叔,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这几头猪,我们帮您把猪转移到村部仓库去!那里地势高,干燥又安全,我派人专门照看,等雨停了,完完整整给您送回来,保证一根猪毛都不少,您看行不?”
李宝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真能转移猪?仓库里冷不冷?它们刚出生,怕冻。”
“放心!我们找些干稻草铺得厚厚的,再搭个简易棚子挡风,保证冻不着!”
刘猛拍着胸脯保证,“而且您儿子也说了,等雨停了,接您去县城新房子住,到时候您想养多少猪都行!”
李宝田沉默了片刻,看看猪圈,又看看刘猛诚恳的脸,终于把手中的竹条和未完成的筐放到一边,缓缓站起身:“行吧……刘娃子,我信你。你可要说话算话,把我的猪照顾好了。”
刘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赶紧应承:“您放一百个心!我亲自盯着!少一头猪,我赔您十头!”
王瑞也长舒一口气,赶紧搀住父亲:“姑父,我早就说刘组长靠谱,您还不信。”
刘猛转头对张毅吩咐:“你赶紧安排两个人,去找辆三轮车,再准备些干草和棚布,把李大叔家的猪安全转移到村部仓库,务必照顾好!”
“是!马上办!”张毅领命,转身小跑着去张罗。
刘猛又对王瑞说:“你先帮你姑父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和贵重东西,我去安置点看看整体情况,等下过来接你们。”
“太感谢了,刘组长!”王瑞连声道谢。
刘猛摆摆手,转身朝安置点走去。
刚走出几步,手机就响了,是林少虎打来的。
“组长,不好了!县人大调研组突然提前到了,已经到局里了!吴局长火急火燎地找您,让您立刻回局准备汇报材料!”林少虎的声音透着十万火急。
刘猛眉头紧锁:“不是说好十点吗?怎么搞突然袭击?”
“我也不知道啊!吴局长亲自打的电话,语气很急!还说……还说余文国那边好像有点新情况,让您回来一起处理一下。”
余文国?刘猛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前同事最近确实有点神出鬼没,开会常走神,还老躲着人接电话,局里早有风言风语。但现在……
“你跟吴局长说,水湾村这边正在关键时刻,有几户村民还没劝离,包括李宝田家刚做通工作。我必须确保他们安全转移后才能离开。”
刘猛语气坚决,“汇报材料你先按我们之前议定的框架准备,把去年的案例和今年的应急方案重点突出,有拿不准的地方随时电话我。”
“可是吴局长说调研组领导……”
“别可是了!”刘猛打断他,“现在保障群众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汇报的事,让吴局先顶一下,出了问题我负责!就这样!”
挂了电话,刘猛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冷空气,转身大步走向安置点。
他知道,局里的风波是暗流,而眼前的雨情是洪水猛兽,他必须做出选择。
安置点设在村小学的操场上,几顶蓝色的应急帐篷已经支棱起来,上面印着“地质灾害应急安置”的白色大字,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格外醒目。
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正忙碌地往帐篷里搬运物资:成箱的矿泉水、堆积如山的方便面、厚厚的棉被以及急救药箱。
看到刘猛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工作人员赶紧跑过来汇报:“刘组长,基本物资都到位了,已经接收了二十多户村民,都初步安顿好了。”
刘猛点点头,掀开一顶帐篷的门帘往里看。
里面已经住了几户人,老人和孩子坐在临时铺设的床铺上,脸上虽有余悸,但情绪还算稳定。
一个老太太认出他,笑着打招呼:“刘组长,这里挺好,暖和,还有热水喝,比家里还舒服点哩。”
“大家安心住着,缺什么就跟工作人员说。”刘猛安抚了几句,退出帐篷。
刚出来,就看到张毅带着两个人,推着一辆显然是借来的农用三轮车过来,车上装着干草和一大卷塑料棚布。
“组长,车和材料都找来了,现在就去转移李宝田家的猪。”张毅报告道。
“好,我跟你一起去。”刘猛决定亲眼看着这事落实才放心。
几个人推着三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来到李宝田家。
王瑞已经收拾好了两个包袱,正扶着姑父站在屋檐下等候。
“刘组长,麻烦你们了。”李宝田看到三轮车,眼神里透出关切。
刘猛对张毅点点头。张毅和另外两人立刻走进猪圈,小心翼翼地将那头不太情愿的老母猪和几只吱哇乱叫的小猪崽驱赶上三轮车,然后在上面细致地铺好干草,盖严棚布,用绳子固定好。
李宝田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确认猪都上车且安置妥当了,才松了口气,喃喃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走吧,大叔,咱们去安置点,等雨停了,一切都会好的。”刘猛上前,和王瑞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慢慢向安置点走去。
路上,李宝田突然叹了口气:“刘娃子,我不是不懂事,就是舍不得这老窝,住了一辈子,有感情了……还有那些猪,指着它们换点油盐钱呢。”
刘猛心里一软,温言道:“大叔,我懂。房子没了,只要人在,以后还能盖新的。猪没了,也能再养。但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等天气好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把日子过得更好。”
李宝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脚下的步子似乎轻快了一些。
将李宝田安顿进一顶帐篷,又嘱咐工作人员多加关照后,刘猛刚走出帐篷,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监测点打来的。
“刘组长!不好了!水湾村后坡裂缝位移数据突然加速!刚才十分钟内,位移速率从每小时3毫米猛增到10毫米!而且还在持续上升!”监测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刘猛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位移数据急剧变化,是山体失稳最危险的信号之一!
“你们现在人在哪里?设备位置安全吗?”刘猛急问。
“我们还在后坡监测点……设备……设备还在记录数据……”监测员的声音有些犹豫。
“立刻撤离!马上!带上必要数据,立刻撤回安置点!这是命令!”刘猛对着手机几乎是在吼,“设备坏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快撤!”
挂了电话,他立刻对身边的张毅喊道:“快!通知所有工作人员和村干部,用最快的方式,广播、敲门、喊话!通知所有尚未转移的村民,五分钟内,必须全部撤离到安置点!后山可能马上要滑坡!快!”
张毅脸色也变了,立刻掏出手机,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声音嘶哑:“快!通知所有人!立刻到安置点集合!后山危险!快啊!”
刘猛自己也冲到村中相对开阔的地方,用尽力气大喊:“还有没转移的乡亲吗?立刻到小学安置点!后山要塌了!快跑啊!”
雨更大了,雷声在云层中翻滚,像巨兽的咆哮。
整个村庄被笼罩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
很快,就看到零星几个村民和工作人员,从不同的方向冒雨狂奔向安置点。
“刘组长,最后几户也都通知到了,都在往这边赶!”
张毅跑回来报告,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刘猛刚稍微松半口气,手机又响了,是吴良友局长。
“刘猛!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调研组领导都到会议室了!余文国被检察院的人直接带走了!局里现在乱成一锅粥!你赶紧给我回来!”
吴良友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焦虑和一丝压抑的怒火。
刘猛愣住了。
余文国被带走了?这么快?事情远比想象的更严重、更复杂。
但此刻,水湾村正处在千钧一发的关头。
“吴局,我现在真的走不开!水湾村后坡位移数据突变,随时可能发生大规模滑坡,我必须在这里坐镇指挥,确保所有村民安全!调研组那边,请您务必解释一下,就说我在一线处理紧急险情,关乎群众生命安全,等我处理完,一定回去当面汇报!”刘猛语气急促而坚定。
“你……”吴良友还想说什么。
“吴局!对不起!这边情况危急,我先挂了!”
刘猛不等对方回应,直接结束了通话。
他不能分心,这里的每一秒都可能关系到生死。
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后山方向,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隐隐传来的、不同于雨声的细微异响,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站在这里,站在群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