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出征后,偌大的王府似乎一下子空寂下来。
纵然仆役如云,规矩井然,姜宝宝却总觉得少了那抹玄色的身影,连春日暖阳都仿佛隔了一层。
思念如藤蔓,在无人时悄然缠绕心头。
她知道不能沉溺,必须找些事做,将心神从遥远的西境拉回。
这日,她正对着账册出神,侍女来报。
“王妃,苏小姐和慕容小姐来了,说是约好了的。”
姜宝宝眼睛一亮,搁下账册。
“快请到花厅。”
不多时,两道倩影便相携而入。
走在前头的少女身着鹅黄襦裙,梳着俏皮的双环髻,圆脸杏眼,未语先笑,正是户部侍郎之女苏甜甜。
跟在稍后的少女则是一身利落的湖蓝色骑装,长发高束,眉眼英气,身姿挺拔,乃是镇北侯之女慕容柒。
“宝宝!”
苏甜甜几步蹦过来,拉起姜宝宝的手上下打量,眼圈却有点红。
“可算又见着你了,先前听说你……我都快哭死了,后来知道你没事,我爹又不让我乱跑打扰你休养,可把我憋坏了。”
她性子活泼,语速又快,一连串话噼里啪啦倒出来。
慕容柒稳重些,先规规矩矩行了礼。
“见过王妃。”
随即才抬眼,眼中亦是激动与欣慰。
“气色很好,看来是真的大好了,我们都很想你。”
一声“王妃”,让姜宝宝心头发涩。
她一手拉住一个,将两人带到身边坐下。
“这里没外人,还是叫我宝宝,什么王妃不王妃的,生分了。”
苏甜甜立刻破涕为笑。
“就是,还是我的宝宝。”
她仔细盯着姜宝宝的脸看,惊叹道。
“天爷,你这脸,怪不得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好看得不像真人。”
她语气纯然赞叹,不带丝毫嫉妒。
慕容柒也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脱胎换骨,气质也更沉静了,宝宝,你受苦了。”
提及旧事,姜宝宝只是淡然一笑。
“都过去了,倒是你们,今日怎么约着一起来了?”
“我们本来前几日就想来,又怕你刚回府事多。”
苏甜甜快人快语。
“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二嘛……”
她狡黠地眨眨眼。
“是想问问,‘锦瑟阁’你还记得吗?”
锦瑟阁。
这三个字瞬间唤醒了姜宝宝尘封的记忆。
那是她之前,与苏甜甜、慕容柒两个合伙盘下的一间小铺面。
位置不算顶好,在城南相对清雅的梧桐巷。
她们当时年纪小,想法天马行空。
想卖些自己设计的首饰、绣品,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新奇玩意,不为赚钱,只图个有趣和自在。
铺子名字是她取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颇有些少女伤春悲秋的雅趣。
后来她嫁入王府,紧接着便是随墨千尘出征、被掳、重伤、失踪。
一连串变故下来,这间“锦瑟阁”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锦瑟阁,它还在?”
姜宝宝有些意外。
“在呢!”
苏甜甜兴奋道。
“你出事那段时间,我和柒柒心里难受,又帮不上忙,就常去那里待着,算是留个念想吧。”
“后来你平安的消息传回,我们想着你或许会需要散散心,就重新把铺子收拾出来了,还添了些新货,就等你回来呢。”
慕容柒接口,语气温和却坚定。
“宝宝,我们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王府事繁。”
“但若有空时,去那里坐坐,看看我们搜罗的小玩意,设计些新样式,就像从前一样,或许能排遣些烦闷。”
“权当我们姐妹三个的秘密基地。”
姜宝宝看着两位好友眼中真挚的关切与期待,心中暖流涌动。
是啊,她不只是摄政王妃姜宝宝,还是苏甜甜和慕容柒的挚友。
在她们面前,她可以暂时卸下那些身份带来的重负。
“好。”
她展颜一笑,眸中光彩流转。
“我们去锦瑟阁。”
没有惊动太多人,姜宝宝换了身寻常富家千金的藕荷色衣裙,戴上帷帽。
只带了两个机警的侍女和王府侍卫长安排的几名便装护卫,与苏甜甜、慕容柒一同乘着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悄出了王府,驶向城南。
锦瑟阁的门面不大,黑漆木门,悬着原木匾额,上面是姜宝宝当初亲笔题写的“锦瑟阁”三字,字迹略显稚嫩却灵秀。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茶香与干花气息的暖香扑面而来。
店内布置得清雅别致,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各式首饰。
有点翠蝴蝶簪、白玉平安扣、精巧的银丝璎珞。
有绣工精致的团扇、香囊、帕子。
还有些从南边来的螺钿小镜、西域风格的琉璃珠串等新奇玩意。
临窗设了一张花梨木大案,上面铺着画纸,散落着一些绘制到一半的首饰图样和颜料。
“怎么样?我们收拾得还不错吧?”
苏甜甜献宝似的拉着姜宝宝看。
“这首饰好多是我画的图样,柒柒负责找可靠的匠人做。”
“这些绣品有些是我娘庄子上的绣娘做的,有些是我们自己闲来绣着玩的。”
“这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是柒柒托她家商队从各地带回来的!”
慕容柒倒了三杯花果茶过来。
“尝尝,我自己配的,清心明目。”
姜宝宝摘下帷帽,环顾这间充满回忆与友情的温馨小店,连日来心头的空落与思念似乎被填满了一些。
她走到大案前,看着那些熟悉的画笔颜料,指尖拂过粗糙的画纸,忽然道。
“我试试。”
她执起笔,略一思忖,便勾勒起来。
不多时,一幅以昆仑雪莲与竹叶为元素的发簪图样跃然纸上,线条流畅,意境清冷高洁,又带着破雪而出的生机。
“好美!”
苏甜甜凑过来看。
“这意境太特别了,宝宝,你画画进步好多!”
“在昆仑见的多了些。”
姜宝宝微笑。
“或许可以做成一套,簪子、耳珰、玉佩,用料不必太奢华,但做工要精细,突出意境。”
“这个主意好。”
慕容柒也点头。
“如今京中贵女追捧雅致独特,这套‘雪竹’系列定能受欢迎。”
三人便围在案前,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从设计选材到定价陈设,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姜宝宝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边关战事与王府琐务。
接下来的日子,姜宝宝隔三差五便会去锦瑟阁。
有时是半日,有时只是一两个时辰。
她并不以王妃身份自居,在店里便只是“宝宝”,是三位东家之一。
她将自己游历桑吉瓦、昆仑的见闻融入设计,画出的图样别具一格。
她也跟着慕容柒学辨识各地料子宝石,听苏甜甜讲京中最新的流行风向。
锦瑟阁因着独特雅致的货品和三位东家独特的身份,渐渐在城南有了一点名声,来的多是讲究情趣的文人雅客或眼光挑剔的闺秀。
这日午后,姜宝宝正在后院小书房里核对近期的账目。
这是慕容柒坚持要她学的。
“便是王妃,自己手里有产业,心里也踏实”。
苏甜甜在前面招呼客人,慕容柒则在清点新到的一批南珠。
忽然,前面传来苏甜甜略微提高的声音,似乎在与什么人争执。
姜宝宝与慕容柒对视一眼,起身往前店走去。
只见店内站着一位穿着华贵、神情倨傲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个豪仆。
他正拿着一支点翠蝴蝶簪,挑剔地道。
“这翠色不够鲜亮,做工也寻常,竟敢要价五十两?”
“你们这锦瑟阁,莫非是欺生不成?”
苏甜甜忍着气,耐心解释。
“公子,这支簪子的点翠用的是上等的宝蓝色翠羽,色泽沉静雅致,并非鲜亮一路。”
“做工也是老师傅亲手掐丝镶嵌,这个价钱已是公道。”
“公道?我看是黑店!”
那公子将簪子往柜台上一丢,力道不小。
“本公子在别处见过的点翠,比这好得多。”
“要么降价,要么……哼,我看你们这店也不用开了!”
态度嚣张,明显是来找茬的。
慕容柒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姜宝宝轻轻拉住了她。
姜宝宝缓步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公子。
“这位公子,买卖讲究你情我愿。”
“若看不上,不买便是。”
“锦瑟阁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却也不惧滋扰。”
她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沉静的气场。
那公子见她容貌绝世,气度不凡,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惊艳与一丝淫邪。
“哟,没想到这小小店铺,竟藏着如此绝色佳人?”
“你是这里的掌柜?”
“不如跟了本公子,保管比你守着这破店强。”
说着,竟伸手想来抬姜宝宝的下巴。
“放肆!”
慕容柒厉喝,一步挡在姜宝宝身前。
王府的便装护卫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眼神冰冷。
那公子这才察觉到不对,再看姜宝宝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
他虽纨绔,却不傻,意识到眼前女子恐怕来历不简单。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却是威北侯世子?
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一见店内情形,再看到姜宝宝,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对那公子低喝道。
“刘三,你找死吗?还不快向……向这位夫人赔罪!”
他不敢点破姜宝宝身份,只连连使眼色。
那刘公子见威北侯世子如此态度,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连忙躬身作揖。
“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夫人,夫人恕罪,这簪子我买,我原价买。”
他慌慌张张掏出银票放在柜上,拿起簪子,带着仆役灰溜溜地跑了。
威北侯世子这才松了口气,对姜宝宝恭敬行礼。
“惊扰您了。”
“无妨,世子有心了。”
姜宝宝微微颔首。
待威北侯世子也告辞离开,苏甜甜拍着胸口。
“吓我一跳!,还是宝宝厉害,镇得住场子。”
慕容柒却道。
“看来铺子有点名气了,难免招来是非,日后安保得更注意些。”
姜宝宝却若有所思。
经过此事,她更意识到,锦瑟阁不仅仅是一个排遣烦闷的地方。
它是她的“另一面”,是她独立于王妃身份之外,凭借自己与好友的能力经营的一方小天地。
在这里,她不仅是被人呵护的王妃,也是能解决问题、庇护友人的东家。
“甜甜,柒柒,”
她忽然开口。
“我们把锦瑟阁,好好做下去吧。”
“不止为了玩,也为了我们自己。”
苏甜甜和慕容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光彩。
“好!”
“一言为定!”
夕阳西下,锦瑟阁打烊。
姜宝宝乘着小车回府,心中那份因离别而生的空茫,已被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充实感取代。
她仍有思念,但不再无措。
她有家,有朋友,有自己愿意为之努力的小小事业。
远方战火将起,而帝都深处。
一方静谧雅致的天地里,属于三个女子的“锦瑟年华”,正悄然绽放新的光彩。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