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昆仑山脉的怀抱已有数日,地势逐渐平缓,人烟也开始稠密起来。
这日傍晚,他们抵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名为“溪口村”。
村庄不大,几十户人家,土墙茅舍,鸡犬相闻,炊烟袅袅,透着一股安宁的烟火气。
夕阳的余晖将村庄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却聚集了一群人,与这宁静的傍晚景象格格不入。
嘈杂的争吵声、女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呵斥声远远传来。
姜宝宝正撩着车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处与帝都和王府截然不同的地方。
闻声不由得蹙起了秀眉。
墨千尘神色未动,只对影一使了个眼色。
车队缓缓停下,并未直接进村,而是在村外一处僻静的空地扎营。
影一悄无声息地前去探查,不多时便回来禀报。
“王爷,王妃。”
“是一户人家嫁女,那女子似是不愿,正与父母争执,村人围观。”
墨千尘本不欲理会这些乡间琐事。
正欲吩咐队伍休整,却感觉身旁的姜宝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帅叔叔。”
她小声唤道,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口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和好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记忆中的婚嫁,即便是小门小户,也该是欢天喜地。
墨千尘看了她一眼,知她心软,又见她精神尚可,便道。
“想去看看?”
姜宝宝点了点头。
墨千尘亲自为她披好斗篷,戴上一顶边缘垂着薄纱的帷帽。
遮住了过于惹眼的容颜,这才牵着她,在几名便装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向村口。
走近了,才看清情形。
一个穿着粗布旧衣、身形单薄的少女被一对中年夫妇死死拽着。
少女披头散发,脸上泪痕交错,还带着几道新鲜的血痕,正奋力挣扎哭喊。
“我不嫁,死也不嫁给刘癞子。”
“爹,娘,你们卖了我换酒钱,就不怕遭报应吗?”
那中年男人肤色黝黑,酒气熏天,闻言大怒,一巴掌扇在少女脸上。
“赔钱货,由得你挑三拣四?”
“刘家出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够你老子喝半年酒了。”
“再不听话,老子打死你。”
说着又要动手。
旁边的妇人一脸麻木,只死死抓着女儿的手臂,嘴里念叨。
“丫头啊,认命吧,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围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看热闹的,却无人上前阻拦。
那所谓的“刘癞子”是个四十多岁的鳏夫。
头上果然癞疮遍布,正搓着手,咧着一口黄牙嘿嘿笑着,眼神猥琐地在少女身上打转。
眼前的场景,让姜宝宝心头猛地一紧。
她虽自幼备受宠爱,却也听说过民间疾苦。
但亲眼见到一个女子被亲生父母如同货物般强卖,还是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那少女眼中绝望而不甘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心。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墨千尘的手。
墨千尘感受到她的情绪,目光冷冷扫过那对父母和刘癞子,并未立刻出声。
他在等,等姜宝宝自己的决定。
就在这时,那少女似乎挣扎得脱了力。
被父亲狠狠掼在地上,额头磕在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她趴在地上,抬起满是血污和泪水的脸,目光空洞地扫过冷漠的村民。
最后,不知怎的,竟落在了被护卫隐隐护在中间、戴着帷帽的姜宝宝身上。
隔着轻纱,姜宝宝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哀求与绝望,像濒死的小兽。
“住手。”
清越而带着一丝颤音的女声响起,不大,却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发声处。
只见一个身披华贵斗篷、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一位气度不凡的玄衣男子陪同下,越众而出。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的气派和周围护卫隐隐散发出的肃杀之气。
让村民们本能地感到畏惧,纷纷让开道路。
那醉酒的父亲愣了一愣,待看清来人衣着不凡。
酒醒了大半,却仍梗着脖子。
“你……你们是谁?少管俺们家的闲事。”
姜宝宝深吸一口气,在墨千尘鼓励的目光下,上前一步,尽量让声音平稳。
“光天化日,逼嫁卖女,还有王法吗?”
“王法?”
那父亲嗤笑一声。
“老子嫁女儿,天经地义,关王法屁事。”
墨千尘眼神一冷,身后一名护卫手已按上刀柄。
姜宝宝抬手止住,她看着地上瑟瑟发抖、满脸是血的少女,。
又看了看那对麻木不仁的父母和猥琐的刘癞子,心中主意已定。
她转向墨千尘,低声道。
“帅叔叔,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墨千尘早已料到,微微颔首,对影一道。
“处理一下。”
影一会意,上前,直接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扔在那父亲脚下,声音冰冷。
“这女子,我们夫人买下了。”
“银货两讫,立字据,自此与你们再无瓜葛。”
十两白银。
在贫瘠的山村,这无异于一笔巨款。
那父亲眼睛立刻直了,旁边的刘癞子急道。
“哎!这不行,是我先看上的。”
影一目光如刀扫过去,刘癞子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
那父亲忙不迭捡起银子,咬了一口,满脸堆笑。
“成!成!这赔钱货,啊不,这丫头是夫人的了,我们这就立字据。”
那妇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也不敢吭声了。
很快,按了手印的卖身契便交到了影一手中。
整个过程,那少女一直呆呆地趴在地上,仿佛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姜宝宝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隔着帷帽的轻纱,柔声道。
“别怕,你自由了。”
“愿意跟我们走吗?我会给你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少女缓缓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却温柔的身影,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位仿佛能撑起天地的玄衣男子。
再看看周围那些瞬间变得恭敬甚至畏惧的村民,以及自己那对捧着银子喜笑颜开的“父母”。
巨大的反差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冲击着她。
眼泪再次涌出,混着额头的血迹,她猛地伏下身,朝着姜宝宝重重磕了一个头。
声音嘶哑却坚定。
“奴婢……奴婢愿意,求夫人收留,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夫人救命之恩。”
姜宝宝心中微软,示意旁边的侍女将她扶起,简单处理了额头的伤口。
车队重新启程,离开溪口村。
马车里多了一个局促不安、穿着破烂的少女。
她洗干净脸后,露出一张清秀却长期营养不良的脸庞,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名叫小莲。
姜宝宝让侍女拿了干净衣物和吃食给她,温言安抚。
小莲跪在车厢角落,感激涕零,再次磕头。
“多谢夫人,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
看着小莲眼中那近乎虔诚的感激和重新焕发的生机,姜宝宝心中充满了助人之后的欣慰。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个可怜的女孩。
墨千尘在一旁静静看着,并未多言。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能让他的宝宝开心,便有价值。
至于这女孩的来历和心性,自有影一随后会去查清底细,再行安排。
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吃着东西、不时偷瞄姜宝宝的小莲。
目光深邃,随即又落回身边人儿身上,眼中只剩下全然的柔和。
马车辘辘,驶向归途。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宝宝沉浸在行善的喜悦和对回家的憧憬中。
丝毫未曾察觉,今日这出于一时不忍的善举。
在未来某一天,会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起她始料未及的、带着苦涩悔意的涟漪。
善因,未必总结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