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废的消息,在天亮前传遍了整个京城。
坤宁宫紧闭,宫人噤若寒蝉。
柳尚书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黎明时分晕厥过去,被侍卫抬回了府邸。
御医去看过,说是急火攻心,暂无性命之忧,但人已半瘫,口不能言。
柳府大门紧闭,往日车马往来的景象不复存在。
府中下人人心惶惶,已有几房旁支连夜收拾细软,悄悄离京。
镇国公府倒是平静如常。
早朝时分,镇国公依旧一身朝服,面色如常地站在武官首位。
朝臣们偷偷打量他,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帝今日面色疲惫,早朝只议了几件小事,便散了。
散朝后,几位老臣围着镇国公,欲言又止。
“国公爷,柳家的事……”
“柳尚书病重,老夫也甚为痛心。”
镇国公捋须叹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是无可奈何。”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众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待人都散了,镇国公才缓步走出宫门。
马车已在等候,车夫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仆。
“国公爷,回府么。”
“不。”
镇国公登上马车。
“去北镇抚司。”
车夫一愣,不敢多问,扬鞭驾车。
北镇抚司衙门在皇城西侧,高墙深院,戒备森严。
镇国公的马车停在门口,守门校尉认得他,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指挥使陆沉亲自迎了出来。
“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陆沉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陆指挥使客气。”
镇国公步入衙门。
“老夫今日来,是想问问柳尚书一案,查得如何了。”
陆沉引他入内堂,屏退左右。
“此案由陛下亲自督办,下官不敢妄言。”
陆沉说得谨慎。
“不敢妄言。”
镇国公重复这四个字,笑了笑。
“陆指挥使是聪明人,当知老夫为何而来。”
陆沉默然。
“柳家倒了,下一个,就该是老夫了吧。”
镇国公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
“陆指挥使手中,可有老夫的罪证。”
陆沉抬眼看他:“国公爷说笑了。”
“不是说笑。”
镇国公放下茶杯。
“陛下既然动了柳家,便是要清算旧账。这些年,老夫做过什么,陛下心里清楚,陆指挥使心里也清楚。”
陆沉没有说话。
“老夫今日来,不是求情。”
镇国公缓缓道。
“只是想问问陆指挥使,可还记得当年恭王殿下对你的知遇之恩。”
陆沉指尖微颤。
“下官……不敢忘。”
“不敢忘就好。”
镇国公看着他?
“恭王殿下若在天有灵,看到今日这般景象,不知作何感想。”
陆沉沉默良久,才低声道。
“国公爷想要下官做什么。”
“老夫要你……”
镇国公压低声音?
“将那些关于老夫的卷宗,毁掉。”
陆沉猛地抬头。
“这……这是欺君之罪。”
“是欺君之罪。”
镇国公点头。
“但陆指挥使若不做,明日那些卷宗就会呈到陛下面前。”
“届时,不止老夫,当年所有与恭王有关的人,都要被清算。”
他顿了顿:“包括你,陆指挥使。”
陆沉脸色发白。
“国公爷这是威胁下官。”
“是忠告。”
镇国公起身。
“陆指挥使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选择。”
说完,他转身离去。
陆沉独坐内堂,直到日影西斜。
镇国公离开北镇抚司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庄子。
庄子深处,有间密室。
密室中坐着一个灰衣老者,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正是隐楼楼主。
“楼主近日可好。”
镇国公在他对面坐下。
“托国公爷的福,还活着。”
楼主声音沙哑。
“柳家倒了,国公爷还有闲心来看老夫。”
“柳家倒了,我们更要谨慎。”
镇国公道。
“陛下动了柳家,下一步就是老夫,楼主手中的人,还能用么。”
“能用是能用。”
楼主抬眼,“但国公爷要明白,如今京城戒严,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难也要做。”镇国公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陛下既然不给我活路,那就鱼死网破。”
楼主沉默片刻:“国公爷想怎么做。”
“三日后,陛下要去西山皇陵祭祖。”镇国公缓缓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楼主瞳孔一缩:“国公爷是想……”
“不是我想。”镇国公打断他,“是不得不为。”
他起身,走到窗边:“这些年,老夫为恭王殿下做了多少事,楼主心里清楚。如今殿下虽已不在,但他的遗志,老夫不能忘。”
楼主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道:“需要多少人。”
“所有能用的死士。”镇国公转过身,“这一次,要么成,要么死。”
楼主缓缓点头。
“老夫会安排。”
同一时间,别院书房。
影一将镇国公今日的动向一一禀报。
“北镇抚司,庄子,密室……”墨千尘听着,神色平静,“他终于要动了。”
“王爷,我们是否要提前布置。”影一问。
“自然要布置。”墨千尘道,“但布置的不是我们。”
他看向影一:“陆沉那边,消息送过去了么。”
“送过去了。”影一压低声音,“陆指挥使说,镇国公要他销毁卷宗,他假意应下,实则已将那些卷宗备份,藏于安全之处。”
“很好。”墨千尘点头,“告诉陆沉,三日后,按计划行事。”
“是。”
影一退下后,姜宝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身素色衣裙,发髻简单,眉宇间带着担忧。
“帅叔叔。”她轻声道,“三日后……真的会有事么。”
墨千尘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
“镇国公已经无路可走。”他平静道,“废后,柳家倒台,陛下明摆着要清算,他若再不反击,就只有等死。”
“所以他要……”
“所以他要在陛下祭祖时动手。”墨千尘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姜宝宝握紧他的手:“会有危险么。”
“会。”墨千尘没有骗她,“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怕么。”
姜宝宝摇头:“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墨千尘笑了,笑容很淡,却很暖。
“三日后,你留在别院,哪里都不要去。”
姜宝宝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的眼神,终究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添乱。
“好。”她点头,“我等你回来。”
“嗯。”
两人相视片刻,墨千尘忽然道:“等这件事了了,我们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去哪里。”
“去江南。”墨千尘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江南的烟雨么。”
姜宝宝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墨千尘轻抚她的发,“这些年,我欠你太多。”
“你不欠我什么。”姜宝宝靠在他肩上,“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窗外,秋风萧瑟。
但室内的两人,心中却有暖意。
棋局已至终盘。
该落的子,都已经落下。
只等最后的胜负分晓。
而他们,都相信,胜的一定是他们。
因为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他们有彼此,也有那些愿意站在他们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