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下,磐石要塞如同匍匐在荒原上的钢铁巨兽,刚刚经历完“长生镇”规则诡异的洗礼,肃杀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要塞内部,医疗舱内灯火通明,之前被纸人老板窃取生机的几名队员,正消化着在丹炉炸裂后反哺的磅礴生机中。
他们脸上原本深刻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抚平,干瘪的皮肤重新充盈起健康的色泽,甚至气息比受伤前更加悠长浑厚。
“感觉……感觉全身充满了力气!”一个年轻队员不敢置信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也是!好像全身的骨头缝都松快了!”另一人激动地附和,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这股精纯的生命能量不仅治愈了伤者,更是如同甘霖般弥漫在整个核心区域,让所有参与此战的队员都感到精神一振,连日的疲惫被驱散了不少。
然而,与医疗舱内洋溢的喜悦不同,在凌岳专属的指挥静室内,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半卷色泽暗沉,触手冰凉,不知由何种皮质制成的《夺天造化功》残篇,正静静地躺在金属桌案上。它本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却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牵扯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
张半仙指尖拂过那诡异的文字,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凌队,此功法……邪性至极。和之前的那一片同属一路,其核心并非自身修炼,而是‘夺’,是‘掠’。强行抽取他人乃至万物生机,滋养己身,以求速成。看似是通天捷径,实则是掘墓自埋,修炼越深,心性愈发冷酷,最终必堕入魔道,与那‘渊潮’掠夺万物之行径,何其相似!”
老道士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赵得柱抱着臂膀,冷哼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练谁特么就是下一个棺材铺的邪修!”
刘石头挠了挠他那泛着石质光泽的头皮,瓮声瓮气地说:“俺听凌队的,凌队说不能练,俺碰都不碰。”
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坚定。
人群中,王韬,一个在虫城之后才加入的序列者,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卷功法,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觉醒的能力是“肌肉强化”,属于最常见的力量型,进展缓慢。在见识了凌岳符箓通玄、赵得柱刀气纵横之后,他对力量的渴望早已灼烧心肺。这《夺天造化功》,在他眼中,就是改变命运,追上甚至超越那些强者的唯一希望!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敲响。阿雅端着一块数据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兴奋:“凌队,分析结果出来了!这皮质……成分无法解析,但上面的文字蕴含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精神诱导特性,会潜移默化地放大阅读者对‘生命力’和‘速成’的渴望。同时,我们截取到一丝微弱的、与‘渊潮’同源但更加精纯的能量波动印记。”
她的话,无疑坐实了张半仙的判断,也将这卷功法的危险性提到了新的高度。
凌岳一直沉默着,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这卷功法,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医疗舱内的欢呼隐约传来,与静室内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突然,王韬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凌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王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道:“凌队!诸位!我知道这功法有风险!但现在是什么世道?外面是数不尽的蚀妖、诡异的规则、还有那该死的‘渊潮’!我们北上‘希望壁垒’,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快速变强!”
他环视四周,试图寻找支持者:“这功法是邪门,但只要我们心志坚定,只用来对付敌人,用来保护自己人,为什么不能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因为实力不够,下次任务时身边的兄弟倒下吗?效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效率!”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一些后期加入、同样对力量充满渴望的队员眼中,激起了涟漪。有人低声附和:“王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是啊,如果只对敌人用……”
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
凌岳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那些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他没有看王韬,而是看向桌案上的功法残卷,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心志坚定?”
他拿起那卷功法,暗沉的皮质在他指尖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
“这功法本身,就在不断侵蚀你的‘坚定’。阿雅已经证实,它在诱导,在放大欲望。你以为你在利用它,殊不知从你翻开第一页起,就已经成了它的傀儡,一步步走向它为你设定的终点——变成一个只知掠夺、毫无人性的怪物。”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王韬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让王韬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只对付敌人?谁来界定敌人?当掠夺成为习惯,当生命在你眼中沦为数字和养料,你看待世界的眼光就会改变。今天你可以为了变强掠夺蚀妖,明天就可能为了更快变强,将目标对准与你争抢资源的幸存者,后天……或许就是你认为的‘无用之人’!”
凌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静室之中:
“力量,从来不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它只是工具,是手段!我们凝聚在此,建立‘磐石’,不是为了成为最强的掠夺者,而是为了在这操蛋的末世里,守护住身为人最后的底线,守护住我们想守护的人,杀出一条通往‘希望’的血路!”
“若为追求力量而不择手段,迷失本心,那我们与我们誓死对抗的‘渊潮’,又有何区别?!”
他猛地握紧那卷功法,体内元符之力轰然爆发,炽白中带着淡金的光芒从他掌心涌出,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
“嗤——!”
一股黑烟从功法残卷上冒出,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充满怨毒的尖啸。那暗沉的皮质在炽白的光芒中迅速蜷缩、焦化,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从凌岳指缝间簌簌落下。
整个静室,鸦雀无声。只有能量余波带来的微风,拂过众人惊愕的脸庞。
凌岳甩掉手中的灰烬,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将铁律烙印进每个人的灵魂:
“我现在立下磐石铁规,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传达到每一个队员——”
“自今日起,凡我磐石所属,严禁修炼、传播、私藏《夺天造化功》及一切同类邪法!”
“违者……”
他顿了顿,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让室温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废其修为,逐出要塞!情节严重者,立斩不赦!”
“轰!”
无形的威压以凌岳为中心扩散开来,那不是纯粹的力量压制,更夹杂着他坚定的信念和不容侵犯的领袖权威。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王韬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不敢与凌岳对视,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赵得柱、刘石头等人则是挺直了腰杆,眼中充满了对凌岳决定的信服与拥护。
“是!凌队!”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静室内回荡。
凌岳微微颔首,眼中的厉色稍敛,但语气依旧严肃:“都下去吧,安抚队员,加强警戒。北上的路,不会太平。”
众人鱼贯而出,静室内只剩下凌岳和张半仙。
张半仙看着地上那摊灰烬,长叹一声:“凌队,规矩立下了,但人心深处的贪念,恐怕不是一道命令就能完全斩断的。”
凌岳走到舷窗前,望着要塞外苍凉死寂的荒原,以及更远处那片仿佛永恒阴霾的天空。在那里,似乎隐约可以看到零星如同蝼蚁般挣扎前行的逃荒者身影,向着传说中可能存在生机的北方挪动。
“我知道。”凌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但有些底线,必须守住。否则,我们即使到了‘希望壁垒’,打赢了所有敌人,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片被我们自己变成的人间地狱。”
他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半仙,准备一下。我有预感,‘希望壁垒’绝非乐土。我们需要整合所有收获,尽快提升实力。这卷邪功的出现,更像是一个警示……我们面对的敌人,比想象的更狡诈。”
张半仙神色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在门外,人群散去的阴影角落里,王韬缓缓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恐惧和慌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制到极致后反弹的扭曲与不甘。他低声喃喃,如同毒蛇吐信:
“我的路……我自己选……你们,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