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过荒原,带着刺骨的寒意。福寿棺材铺连同那个诡异的“长生镇”,已在昨日的净世烈焰与规则反噬中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只余下些许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扭曲与宁静。
磐石要塞如同一位沉默的钢铁巨人,矗立在废墟不远处。车顶,凌岳迎风而立,身上的作战服还沾染着昨夜激战的尘埃与几不可察的血腥气。他指尖摩挲着那半卷触手冰凉、材质非丝非帛的《夺天造化功》残篇,眼神比这荒原的夜色还要沉凝。
纸人邪修伏诛,生机反哺带来的短暂振奋已然过去,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压抑。那种玩弄寿元、篡改命数的规则之力,让他想起尸鬼林中灵魂与树木的强制融合,想起虫城里那被逼着无限进化的母脑。这些,难道都是孤立的偶然吗?
“凌队。”张半仙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脚步有些虚浮,脸上还带着推演过度后的疲惫与苍白,“老道我……心神不宁,有些发现,必须立刻与你分说。”
凌岳转身,将残篇收入怀中,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去指挥室。”
指挥室内,灯光将金属墙壁映照得一片冷冽。核心成员几乎都已到齐——赵得柱抱着臂,眉头紧锁;刘石头安静地坐在角落,体表偶尔流过一丝石质光泽,那是【再生石肤】在自行运转;阿雅则对着光屏上关于“进化结晶”和“清心木心”的数据念念有词;连刚刚恢复些元气的奶奶和外婆,也坚持坐在了旁听席上,脸上写满担忧。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张半仙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那面布满玄奥纹路的罗盘置于桌面中央,又珍而重之地取出几片古旧的龟甲。他看了一眼凌岳,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点精血,滴落于龟甲之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溯本归源,显!”
随着他低沉而急促的咒文,龟甲骤然散发出朦胧微光,与罗盘上的指针一同剧烈震颤起来。光芒中,似乎有尸鬼林扭曲的树影、虫城无尽的虫潮、棺材铺那本诡异的生死簿虚影一闪而过。
张半仙的身体也随之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花白的鬓角。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惊悸:
“凌队!诸位!我们……我们可能都想错了!”
他一把抓起那《夺天造化功》残篇,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这邪功,夺天地造化,窃众生生机以奉己身,歹毒无比!但你们可曾发现,它与我们历经的尸鬼林、虫城,甚至与那笼罩全球的‘渊潮’,在本质上何其相似!”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指挥室内。
凌岳瞳孔骤缩,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尸鬼林是生命形态被强制融合的试验场;虫城是生命被强制进化的培养皿;棺材铺是生命能量被强制掠夺的规则具现!而《夺天造化功》,不过是这种“掠夺”规则在个体修行上的一种微观体现!
“尸鬼林,融合生命,是在‘收集’不同的生命模板和灵魂能量!”张半仙语速极快,带着颤音,“虫城,强制进化,是在‘筛选’和‘优化’最强大的生命形态与适应力!这棺材铺的邪法,直接掠夺生机寿元,是在提取最纯粹的‘生命本源’!”
他猛地看向凌岳,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骇然:“凌队,这绝非巧合!老道以折损精血为代价,窥得一线天机……那‘渊潮’,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它是一个……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笼罩了整个世界的‘规则级生命掠夺程序’!”
“嗡——”
仿佛有无形的钟鸣在每个人脑海中震响。赵得柱猛地站直了身体,刘石头瞪大了眼睛,阿雅停下了在光屏上飞舞的手指,奶奶和外婆紧紧握住了彼此苍老的手。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所谓的凡人界……”张半仙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绝望与明悟,“不过是这个掠夺程序运行的‘试验场’!它在这里进行着各种生命实验,融合、进化、掠夺……筛选出有价值的‘样本’和‘资粮’!”
凌岳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起玄玑子传承中关于“渊潮”吞噬万物的记载,想起清微宗等上古道统的覆灭。原来,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什么混沌的能量潮汐,而是一个拥有明确目的、执行着残酷规则的超级“造物”!
“那……那序列觉醒呢?”阿雅声音发干地问出了关键。
张半仙苦涩地摇头:“是变数,也是……陷阱。是生命在‘渊潮’能量冲击下产生的良性或恶性突变,是这场宏大实验中意外的‘变量’。但更可能的是,‘渊潮’本身就在利用这种突变,加速筛选过程!它将人类塞进不同的‘序列模具’,观察哪种‘工具’更好用,哪种‘资粮’更优质!如同养蛊!”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所有的挣扎、奋斗,在这样一个宏观而残酷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可笑。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敲响,一名负责警戒的队员带着一丝不忍,引进来一对瑟瑟发抖的母子。两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是长途逃荒而来,母亲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包袱,孩子则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凌队……他们在要塞外围被发现,说是从北面逃过来的,想讨口吃的……他们说,北面,很多人都在往南逃,那边……那边快待不住了。”
那母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北边,‘壁垒’那边也不安生,死人……死得越来越多,地里的东西长不出来,还有、还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抽人的魂儿……待不下去了,只能往南逃啊……”
逃荒者的哭诉,像最后一块拼图,狠狠砸在了众人心上。连被寄予最后希望的“希望壁垒”区域,也已在“渊潮”的侵蚀下摇摇欲坠,逼得民众背井离乡。
凌岳沉默地走上前,亲自将母子扶起,对旁边的队员沉声道:“带他们去后勤部,安排饮食和临时住处。”
看着母子千恩万谢地被带走,凌岳重新转向指挥室内脸色苍白的众人,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之前所有的迷茫和压抑都被一种决绝的清醒所取代。
“试验场?苗圃?筛选?”他重复着这些冰冷的词汇,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知道了我们是‘猎物’,是‘资粮’,那我们就更要知道,那握着镰刀的‘手’,究竟在哪里!”
他目光扫过张半仙,扫过每一位同伴:“半仙,你拼着损耗窥得的天机,加上我们一路用命换来的线索,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地方——”
张半仙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龟甲上最后一点微光,顽强地指向了全息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希望壁垒”的北方区域。
“所有的异常能量波动,所有的线索碎片,就像是一条条溪流,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而去......那个地方,便是北方!”凌岳紧紧盯着手中的地图,他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而坚定,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指用力按在了地图上那个醒目的红色标记处——那正是他们一直苦苦寻觅的最终目的地所在之处。
“毫无疑问,那里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神秘莫测的掠夺程序所隐藏的‘区域中枢’;又或许,它还承载着另一种可能性——那是上一代文明在历经磨难之后,如我们这般顽强抵抗、艰难求生所遗留下来的最后的坚固堡垒!”说到这里时,凌岳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颤抖,反而越发铿锵有力起来,并迅速传遍了整个宽敞明亮的指挥室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心潮澎湃,情绪激昂。一方面,大家对于即将揭开背后隐藏已久的可怕真相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另一方面,内心深处也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被凌岳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彻底激发出来,变得愈发坚决果断。
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角落里默默不语的王韬,只见他始终低垂着头颅,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复杂多变的神情。实际上,他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正闪烁着阵阵挣扎之色,同时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渴望若隐若现——那是源自于那份残缺不全的《夺天造化功》秘籍对其产生影响后的结果,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诡异和扭曲。
与此同时,凛冽刺骨的寒风正在这座巍峨耸立的要塞之外疯狂肆虐咆哮着,掀起漫天飞舞的黄沙尘土,宛如一头凶猛无比的巨兽张牙舞爪般扑向远方天际。
这阵狂风似乎是特意为此刻即将踏上征途去探寻终极秘密的勇士们量身定制的一场盛大送行仪式,用一种悲凉雄浑的方式为他们助威鼓劲,奏响出一首震撼心灵的悲壮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