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脚步匆匆,行至学堂院墙外时,一阵隐隐约约的读书声飘入耳中,那是梁启超的《中国少年说》的最后几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嗯,虽说梁启超是个政治逃兵,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为了推翻旧中国、建立新中国也是出了力的。
我尤其钟爱那“红日初升”等句子,即便来自后世的我,在初中时读到、听到,也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她是这个时代中的新女性,所选的上课内容,真是精妙绝伦!尚未谋面,仅凭这大老远的第一印象,就已令人心生好感!
刚迈进学堂大门,抬头就隔着打开的窗户看见那个站在讲台上的她。干练的齐颈短发,斜着就能看见她那少半边脸上,洋溢着那压抑不住的自信的笑容,人有点清瘦,个头中等偏上。
我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毫无感知的往前移动着脚步,直到站在窗前不远处,她才被站在窗前得我影响到正常教学进程,不由得转过头来看见站在窗外得我,黛眉微皱。
我此时才把她的正脸看的真真,那是一副介于瓜子与鸭蛋形状之间的脸,一对红唇微厚,两个酒窝分布两颊,一个不算太大的琼鼻就置于深深人中之上,两眼清澈而深邃,闪烁着调皮的精光,黛眉弯弯睫毛长长,额头被一溜刘海几乎遮挡。
上身衣服是深蓝色碎花斜襟棉袄,下身穿着粉紫色加厚棉裙,头上一个灵动的发钗斜着插在右鬓,两耳垂着两个银色耳坠,前后摇晃着!真美!怎么说呢?容貌清美、服饰稳重,整体显得灵动温婉。
“你是卢润东?”她居然先开口询问了,打断了我继续的愣神,我尴尬的搓了搓脸,才回道:“嗯,刚从工地考察回来,才进门就听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你!”
我靠,我说话居然没紧张?没打磕绊?怎么我一开口,就感觉跟她熟悉得像已婚多年的夫妻一样,自然而然的脱口回答着。
随意而自然!
李若薇见我跟她说话不见外,便继续回道:“那我……继续上课,等下课了我过去找你?”
“好,你忙!我就不打扰了!”我说完扭头就走,也不挥手,更不带走一丝云彩。
等我出了院门,才发现自己有点后怕或者说紧张。以前没发现我有这天赋啊,人来疯?怎么可能?或者说我融会了我三太爷身上某些特质,才能表现显得这么游刃有余。
傍晚,夕阳的余晖下。她来了!
“你好!咱们去村口走走,聊聊!”她说道。
“行!老歪搬家具跟上!”我迈步朝前走,她跟在身后,老歪在大老远处安排人搬圈椅、茶几,烧水泡茶。
树影下,夕阳里。两人并肩分别坐在一个圈椅里,喝着热茶默默的等着对方开口。远处爷爷跟父亲盯着梢,还互相交流着自己了解的些许信息并感叹着。
“哎,这还没几年……我孙子都从当初……夏夜里、明月下、槐树旁,睡在我怀里,一边听我说评书一边我还得给他扇风驱蚊的幼子……这么快就长大……转眼间就要娶妻生子了……”老爷子拍着身前人的肩膀感慨着。
父亲也能感觉到那双落在肩头的苍老的手上传来的沧桑,心中滋味繁杂,不知是该为儿子即将完善人生而高兴还是该为父亲的衰老而悲哀……
“你的情况,我已经从我表姐那里了解过一些……”说完见我没动静,只好又硬着头皮说道:“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李若薇,家在燕京四九城,故宫旁边的胡同里……”
“祖父是清末的翰林,父亲一生学文,没赶上清末最后的会考。然后漂洋过海,去美求学几年,先学医后学理工。毕业后,便回国娶妻生子。母亲家是河北唐山的书香门第,外祖父是当地的一个大儒。两人是祖父、外祖父当年大考时,相识、相知后,给指腹为婚的。”
“辛亥革命后,父亲倾尽家业开始实业救国。没多久,袁世凯称帝!北方不稳便变卖实业资产给袁世凯的支持者,改为做文玩。他曾说自己的梦没实现,就用自己的爱好,给家里弄个糊口。”
“我自己清华学的西医学,毕业后去毛熊留学两年,学化学、理工。前年毕业以后,有些迷茫……虽然我很想帮父亲走完他没走完的路,想帮他完成他未完成的理想,也算能了结他未了的心愿。可这世道女子做事太难了……”说到这里她的眉毛微皱。我能体会到他父亲曾经的不易,和她作为女儿想帮父亲圆梦的急迫心情。
“这事急不得,毕竟是千年积累的痹症,那就不是一时一世能彻底改变的。人们心底的成见,犹如大山一般。只要我们像禹公治水一样坚持不懈,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坚信我辈定能改变这方天地的信念,我相信用不了三、四代人就可以彻底改变……”我见她仍旧深陷那无能为力的内疚中,继续说:
“我家里情况,你肯定近日也了解了一番。老爷子是前清的举子,父亲读过私塾跟你爹一样没赶上大考。然后战乱伊始,只好关门闭户在家读书耕田。后来局势有所缓解,家里也变组织了几个商队,沟通南北赚些碎银子养家糊口。我老娘就是本地的一个举人家里的女子,没读过书但是精通人情世故,对家里的里里外外也能安排的得体。”
说到我自己有点尬,因为过往的不堪已然无法遮掩:“我呢,在家里上过私塾、在城里上过中学,后来在家里混吃等死,老爷子看不下去便赶我去城里负责商铺打理,我不上进……所以逼得家里无奈送去燕京大学读书,不求能学到多少本事,好歹能混点关系门路。”
“后来……就被先生推荐转学去了沪上同济求学,学工科。哎,不上进、不学好!直到有一日……也许是醉生梦死的日子过腻了,也许是灵魂深处有一丝不甘。”
“总之想做出点改变,于是都戒了,开始回家创业的同时强身健体。想做事得先有个好体魄,不是么?”
她看得出来尴尬到想钻到地缝里的我说的全是实话,没有一丝对她隐瞒。她笑靥如花,频频点头。我于是荷尔蒙状着怂人胆问到:“你觉得我咋样?作为未来的伴侣,是否还成?”
只见她起身就走,远处传来一声:“不怎么样!就那回事儿!”那回音里充满了调侃和笑意,好像她刚才心里的内疚和不痛快也随风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