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脏深处,却又有一簇火苗被这疯狂的想法点燃,烧得他血液滚烫。如果……如果真能消化掉这支力量,那么应对两年后那场浩劫的底气,将何止增加一倍!
阎锡山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慢悠悠地斟了两杯新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卢润东面前。
“润东贤侄,我知道你志向远大,非常人所能及。你暗中布局东北、经营西北,所图绝非偏安一隅。我这点家当,或许入不了你的法眼,但终究是几十万条枪,都是些能打硬仗的三晋子弟兵。”他语气变得极其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凉,“卖给你,我还能给他们找个好去处,给山西父老留点香火情分。若是败亡在别人手里,那就是真的尸骨无存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不贪心。我不要你的美金,那东西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只要三样东西。”
卢润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哪三样?”
“第一,未来晋省的太平!你要保证,无论将来世事如何动荡,你必须力所能及的确保三晋父老乡亲不受战火波及,保我乡梓安宁。”阎锡山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第二,我手下这些文武官员,你挑拣适合的人员录用,不仅要给予出路也得保证日后不被打压。其余的,你得出钱妥善安置,让他们得以终老。”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辣商人的精明,“我要你给我个人一个承诺!无论你今后怎么安排,必须有我和我的族人的一席之地。”
卢润东听得眼皮直跳。前两条是情义和仁义,这第三条,才是阎锡山真正的算盘!他用即将失控的军队,给阎家换一个长期保证,确保他阎家和亲信家族后世富贵!阎大帅这招以退为进用的真好!老西儿果然从不做亏本买卖!
看着沉吟不语的卢润东,阎锡山又轻轻加了一句:“润东,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只要你点头,我会安排人帮你稳住晋省局面,处理好前期交接。至于细节,你我可以日后尽可以坐下来慢慢详谈。现在,我只需要你一句话。”
亭外的风吹得更急了些,几片海棠花瓣被卷进来,落在乌黑的茶汤里。卢润东端起那杯微凉的茶,目光越过假山,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看到了血与火的战场,也看到了危机中潜藏的巨大机遇。
他猛地将茶水一饮而尽,杯底重重磕在石桌上。
“好!阎帅,这笔买卖,我做了!”
阎锡山脸上那副悲怆超然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换上了一副精明的、甚至带着点市侩的笑容,变脸之快让卢润东叹为观止。
“痛快!我就知道贤侄你是做大事的人!”他击掌轻笑,仿佛刚才那个忧心忡忡、托付身家的悲情英雄根本不是他。“管家!拿纸笔来!要快!”
一直守在远处假山口的老管家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几乎是小跑着送来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甚至还有一小盒印泥。阎锡山挽起袖子,亲自磨墨,动作流畅无比,显然这套流程他熟稔于心。
“贤侄莫怪,”他一边摊开一张洒金宣纸,一边笑眯眯地说,“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嘛。咱们先签个意向书,大致框定刚才说的那三条。细节嘛,日后我和你的人慢慢敲定。”
卢润东看着他那副迫不及待生怕自己反悔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同情和感慨瞬间烟消云散。这阎老西,怕是早就盘算好了每一步,连墨都提前备好了!
“阎帅,您这可真是……”卢润东摇头哂笑,默然拿起笔。
“生意之道,诚信为本,落纸为安嘛!”阎锡山脸不红心不跳,亲自指着纸上条款,“看,第一条,晋省和平…第二条,人员安置…第三条,嗯,一个承诺…”他特意在这一条上点了点,强调道,“贤侄啊,这一条可是关键,字眼得写清楚些,是‘我家与家族的一个保证”
卢润东笔下略一停顿,抬头看着阎锡山:“阎帅,这一条,能否加个期限?比如二十年?或者,折算成等价的…”
“哎~”阎锡山立刻摆手,打断了他,“贤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阎某人卖的可是一辈子的心血,换子孙后代一点小小的保障,不过分吧?我这一辈子就交代给你了,你还有啥可弹嫌的?!我相信以贤侄你的本事,用不了多久……,甚至未来这个世界上……!咱跟着你,心才能不慌!”
卢润东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知道在这点上恐怕难以轻易让步。他沉吟片刻,退了一步:“好,一辈子就一辈子,仅限于我还能做主的时候。”
“那是自然!我阎某人最讲道理!”阎锡山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滚滚而来。
两人就在这凉亭里,如同菜市场讨价还价一般,逐字逐句地抠起了条款。阳光透过假山的缝隙照进来,在洒金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心急如焚想回家,一个老谋深算要落实,竟在极短的时间内,敲定了一份足以改变北方格局的秘密协议草案。
当卢润东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感觉比指挥一场大战还要疲惫。阎锡山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还满意地拍了拍。
“好了!大事已定!”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恢复了那副封疆大吏的从容气度,“贤侄,你可以放心回去了。车子都已经给你加满油了,就在帅府侧门。傅作义会跟你一起走,路上你们可以好好聊聊。山西这边,我会先稳住局面。”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贤侄,动作要快。凯绅那边,我可替你挡不了多久。一旦风声走漏,嘿嘿……”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卢润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阎帅,那就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阎锡山笑着拱手,这一次,笑容里倒是多了几分真诚的期许,“盼贤侄早日整合力量,让我这三晋子弟,也能在将来的大时代里,搏一个光明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