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间仍旧是那张雨亭老帅的遗照,八仙桌的左侧坐着张学良,右侧的则是张作相,卢润东则站在张学良的身侧,右手插兜摸着阎帅在太原送给他的一把勃朗宁手枪。
张学良此时的脸色比上午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深吸了一口气。
卢润东与张作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所有准备都已就绪,网已经撒下,只等鱼儿自己撞上来。
堂外的风声此时吹得更加强劲,如同塞外荒原上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奏。整个大同城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香火的气息,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
就在众人坐定之后,侍者快速地上着茶点,好像走慢一点就会被波及在这场风暴中,最后被绞杀的尸骨无存。
张作相端起茶碗吹了一下漂浮在茶水表面上的茶沫子,头也没抬只是冷冷的扔出一句:“人到齐了没?”
站在门口负责会议点卯的侍从官连忙回到:“回辅帅,应到261人,实到261人,人员也已到齐。”
“嗯,既然人已到齐,那就都议议吧!邻葛、翰香,你俩是等会儿还是先来?”张作相用碗盖刮去吹到边上的茶沫子,斜眼看向两人那迫不及待得劲儿,他深知这俩人是拉不回来的两匹玩野了的马,故意调笑了一句。
“辅帅、汉卿!”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竟压过了窗外呼啸的风声。他不再掩饰,目光如刀直刺张学良,“祭礼已毕,军演结束时说的事儿,这会儿也该兑现了吧。东北五省三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总不能一直悬着!”
常荫槐起身上前,这次他直接将文件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碗一跳:“《东北五省自治纲要》——今日当着老帅遗像,必须有个结果!”他特意加重了“老帅遗像”四字,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一直冷眼旁观的汤玉麟此刻踱步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圆场:“小六子,杨、常怎么也是你的叔叔辈。他们跟你说话,你坐那儿一言不发连个应承都不给?这那有个尊老爱幼的样子?我就不信,老六当年就这这么教育你的?你小时候顽皮,没人跟你计较。现在的你是整个东北五省的掌舵人,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四,你给我闭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话还算数么?”张作相闻言,对汤老四怒目相向的说道。
“嗨嗨嗨,老八别动怒啊!我作为长辈就说两句,就说两句。你们聊我喝茶吃点心。”汤玉麟说着端起茶碗,最厉害嘟囔道:“不就多说了两句,至于发飙么?这老八越来越霸道了!哎,事不关己,看戏看戏!”
经过这一个开场,刚才还热闹如集市的临时会场,这会儿落针可闻。
杨宇霆见常荫槐败下阵来,那就换自己上了。于是他一拍桌面喝到:“汉卿,别忘了雨亭老帅过世的时候,你来找我们俩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为了这个,我跟翰香是一忍再忍,而你张汉卿对我们是一再敷衍,答应好的事情也是一拖再拖。咱们为了东北都忍了,军演结束你跟辅帅可都是点头了的。这自治纲要,老帅在世时就有此意,你赶紧签了,让大伙儿都安心。”
“那我要是不签呢?”张学良缓缓抬起头,露出他那清瘦且略显沧白的面庞,在那泛黄的眼白上布满血丝,但依旧炯炯有神的盯着杨宇霆那傲然于世的脸上。张学良此时说出的话更像是一个地狱中的恶魔发出的嘶吼。他的右手撑在八仙桌上,好似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疲惫到极点的身子撑起。
“你敢!”还不等杨宇霆发话,常荫槐直接大步上前,用右手指着张学良吼道。
“呵呵呵,我为何不敢?你们问问在座的诸位,谁不知道东北这份家业是父帅领着一帮老兄弟打出来的,今日就算我张汉卿子承父业,你们又能怎样?”
“你——!汉卿,你今日言而无信,日后如何统帅东北数千万仁人志士?眼吧前儿,咱们周边势力驳杂,且都虎视眈眈。东有日本、北有毛熊、南有凯绅,西有……”杨宇霆说到这里,看向站在张学良身后的卢润东,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稍做缓和,而后杨宇霆放缓语气再说道“汉卿,你是了解我的。月前,日本南满铁路找人用真金白银来收买我俩,都被我严词拒绝了。我跟翰香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为了东北好!你没必要如此言语相激!”
“你说的我都清楚,若不是如此,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说罢张学良用眼神扫了一眼站在常荫槐身后的杨宇霆。杨宇霆也闻言一顿,还好自己将日本鬼子的收买严词拒绝了,否则……心里想着背后直冒冷汗。
杨常二人见张学良这里说不通,只好把眼神投向坐在旁边的辅帅张作相。张作相在与杨宇霆的眼神对视一眼后,依旧稳稳地坐在一旁。
他略微沉思片刻,便起身上前一步,还伸手按了按张学良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道:“宇霆、荫槐,有事好好说,没必要如此逼迫!让外人平白看了咱东北的笑话,你们对得起老帅在天之灵吗?” 他压低着自己的声音,用手指着身后雨亭老帅的遗照,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纠结,原本温和的面容此刻紧绷着,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可见。
“辅帅,不是我们逼迫。咱们只是为东北数十万将士未来的出路着急啊!” 杨宇霆丝毫不退让,与他对峙道。
这时,杨宇霆身后的那名副官又适时开口:“辅帅,杨总长也是忧心眼瞎着四处漏风的局势!私底下不少人,都在议论出路了。咱们再不定方向,怕是要出乱子!” 杨宇霆没看赵副官,却抬手扫了扫马褂前襟的褶皱,显然是默许赵副官替自己发声。
“哦,那就让他们找来都过来摊开来聊聊,或许能给咱们东北几千万人能多找条出路呢!”张作相拉不回这该死的鬼,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便示意杨常二人坐回原位。
而此时边上的汤玉麟突然低笑一声。他穿着灰黑色绸缎长袍,右手食指与拇指反复摩挲着掌心的玉扳指,扳指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哟,这才刚祭完老六,就吵着要定方向了?依我看啊,谁有本事谁上,吵来吵去有什么用?” 他斜靠在柱子上,左脚还轻轻晃了晃,脚尖踢着地面的灰尘,眼神飘忽,一副事不关己看笑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