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二月初六,惊蛰,西安。
时近晌午,虽早已立春,但北地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好在天色湛蓝,日头暖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卢润东今日乘车到西安,主要是为了新建好的西北工业基地那栋崭新的六层办公大厦剪彩,同时也为了几日后迎接他从美国归来的生死兄弟张熊大。
这座办公大厦位于钟楼西南角,而卢润东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办公大楼顶层。上了电梯后直达六层,进了大门后拐过集体办公区,就在他推门进入办公室之后,坐在套间里办公的四个人起身问好,然后进行自我介绍。这四个人分别是叶总、邓总、罗总、守常先生派驻这里的联络人,更是卢润东这四项业务的个人秘书。
午后,卢润东正批阅着文件,窗外是渐渐恢复生机的古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和木材的味道,象征着这片土地上萌发的勃勃野心。
桌上的黑色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卢润东放下钢笔,揉了揉眉心,这才拿起听筒。那边传来秘书清晰而沉稳的声音:
“卢先生,这边有三件事要向您汇报。第一,西班牙大使卡洛斯先生预约在五天抵达西安,找您接洽外贸物资的商务谈判。他此行目的,一是交接去年谈定的那批物资和设备,二是希望就……特别是那五种药品的供应,进行深入磋商。”
卢润东眼神微动,卡洛斯此行在他意料之中。1930年的西班牙,虽尚未陷入内战的全面烽火,但王权摇摇欲坠,共和思潮与保守势力激烈碰撞,社会动荡已然加剧。政府对战略物资和救命药品的需求正与日俱增,这无疑是个待价而沽的好机会。
秘书的声音继续传来:“第二件事,宋子文先生也将在几天后将带队乘坐专列抵达西安站,具体时间尚未确定。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西北工业基地的产品外销权限……和他一起来的人有国府陈氏两兄弟、孔家孔祥熙。”
“第三件事,张熊大先生已从美国归来,他目前还在沪上跟咱们负责接收物资、设备的人员交接。他押运的……据初步清点,是数百船次的物资和设备,正在按计划卸货转运。张先生本人大约四天后开启返程。届时他会到办公处,向您述职。”
听到“张熊大”三个字,卢润东一直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连握着听筒的手指都微微用力。熊大终于回来了!不仅仅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回来了,更意味着他在海外布局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承载着巨额资金、先进技术和未来秘密力量希望的掌舵人,安全归位了!一年前,他带着宋老驴张熊大等人,历经法德英三国后横渡大西洋,才抵达了美国。他卢润东在美国金融业和股市叱咤风云赚了几百亿美金,然后因为冯帅的一纸电报给他从美国拉回了陕西。而留在美国那么多资产和收购的公司,明面上是交给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和前美国驻华大使乔约翰逊负责,实则暗中张熊大肩负着转移大笔资金到英法西瑞四国银行、采购物资、盯着宋子良和乔约翰逊的异动,以及搭建海外情报网雏形的重任。如今,人货两安,岂能不喜?
“知道了。”卢润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底下压抑的波澜,“通知下去,按最高规格准备接待卡洛斯大使。另外……”他顿了顿,下达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命令,“五天后,让后勤处派人,从办公处大门到火车站的主要干道,简单洒扫,净水泼街。”
电话那头的秘书明显愣了一下。“洒水净街?”这通常是迎接极其尊贵的国宾或取得重大胜利时才有的仪式。
“对,洒水净街。”卢润东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迎接我们远行归来的功臣,张熊大。”
放下电话,卢润东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正在他手中焕发新生的城市。卡洛斯代表的是当下的机遇与博弈,而张熊大带回的,则是未来的基石与利刃。两者同日而至,仿佛预示着这个春天,将是他卢润东事业腾飞的关键节点。他轻轻叩着窗棂,思绪已飞到了即将到来的会谈,以及那更深远的布局之上。
五天后的上午,晴空万里,主干道两侧的迎春花全都开了。卢润东坐在这上看着这一切,心情都莫名的好了许多,近日来处理琐碎工作带来的疲劳好似都随风而散。
站台上,卢润东一会儿看着腕表,一会儿看向东方,急切地心情此时无人能解。还好,没过多久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和列车行驶时带动铁轨发出的轰隆声。
随着一阵蒸汽的释放,列车稳稳地停在了站台上。约莫不到一根烟的时间,张熊大披着一身灰色的风衣走出车厢。
与一年前相比,张熊大的气质更加内敛深沉。皮肤因长年奔波略显粗糙,眼神却愈发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这是经年累月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留下的印记。他风衣里面穿着一身合体的蓝色中山装,看不出品牌,却剪裁精良,行动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正是跟当年师父陈赓在沪上学的基本功。
“少爷!”张熊大站在站台中央,看着面前的卢润东,脸上露出了只有面对极少数人时才会有的、带着温度的笑容。这笑容驱散了他周身的冷冽,显露出几分旧日的情谊。
“熊大!”卢润东大步上前,用力抓住他的双臂,仔细端详着,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是否完好无损,“好!好!回来就好!这一路,辛苦了!”千言万语,都融在这重重的拍肩和凝视中。他感觉到张熊大臂膀肌肉的结实,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
“份内之事。”张熊大言简意赅,随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此次押运物资的最终清单、在美国资产转移的凭证副本,以及在英、法、西、瑞四国银行的账户明细和密押。大部分利润已按计划分散存储,安全可靠。”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汇报条理清晰,完全是陈赓当年训练出的专业风格。
卢润东接过文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拉着张熊大和他一起坐到他的汽车后排。“走,上车聊!对了,宋子良和乔翰逊那边还好吧?”他问到最后声音愈发低沉。他问的是在美国合作的两位关键人物,一位是国民政府要员的亲属,一位是美国当地的掮客,关系复杂,需要小心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