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的西北角是牲口交易市场,这里的气氛与其他地方的热闹不同,显得更加务实和沉稳。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牲畜和泥土的混合气息,牛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成百头牲畜被拴在临时搭建的木栏内,有膘肥体壮的关中黄牛,有毛色油亮的骡马,还有温顺的毛驴。买家和卖家们并不高声叫卖,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手在袖筒里或用衣襟遮掩着,通过捏手指来讨价还价。
这个数,怎么样?一个头戴毡帽的老汉伸出五个手指,在袖筒里捏了捏对方的手。
太低了,卖马的年轻人摇摇头,反过来捏住老汉的手,至少这个数。
卢润东等人站在外围观察,老唐对这套交易方式很感兴趣: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袖筒里谈价钱,不让别人知道行情。
正是,卢润东点头,牲口是农家的重要财产,交易讲究的是诚信和眼力。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诸位也对牲口买卖感兴趣?
众人回头,只见玄真道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后。他依然穿着那身青布道袍,但脚上却换了一双厚底的棉布鞋,总算与这寒冬时节相称了些。
道爷来得正好,卢润东笑道,我们正在看今年的牲口行情。
玄真指着市场说:今年的牲口价格比去年涨了两成,但品质也好很多。可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些了。
罗亦农仔细观察着牲畜的成色,说道:春耕在即,好牲口就是好收成的保证。民部今年要特别注意保护耕畜,防止疫病流行。
这个放心,玄真接过话头,我们道观每年春天都会免费发放防疫的药包,今年规模还要扩大。
正说话间,市场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老汉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在与买家争执。
这牛都老得走不动路了,还要这么高的价?
你懂什么!这可是跟着我十几年的老伙计,要不是实在没办法...
玄真见状,快步走了过去。问明情况后,他从袖中取出几块银元,递给那老汉:老丈,这牛我买下了。你拿着钱,去买头好牛犊。
老汉愣住了:道长,这...这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玄真拍拍老汉的肩膀,这老牛就放在我们观里养老,你随时可以来看它。
卢润东远远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邓总低声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人心。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重阳宫的金顶上,反射出万道金光。玄真邀请众人登上宫观后的钟楼,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庙会的全景。
站在高高的钟楼上,整个庙会的盛景尽收眼底。远处,灯笼市点点红光如星河洒落;近处,社火表演依旧热闹,锣鼓声隐约可闻;小吃摊上升起的炊烟袅袅,与夕阳的余晖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面;更远处,终南山的雪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宛如一条银龙横卧天际。
真是一派太平景象啊。邓总不由得感叹。
玄真轻抚钟楼的栏杆,意味深长地说:这太平景象,来之不易啊。去岁此时,此地还是饿殍遍野,百姓流离。若非诸位力挽狂澜,何来今日之盛况?
卢润东目光深远,缓缓说道:这还只是开始。我们要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安宁,而是让这神州大地,处处都能有这样的太平景象。
他转向众人,语气坚定:今日之所见,更让我坚定了信念。这灯笼,照亮的是千家万户对平安祥和的祈愿;这社火,舞动的是我关中子弟不屈不挠的豪情;这秦腔,吼出的是华夏子孙刚烈忠勇的魂魄;而这辣子疙瘩里沸腾的,正是咱们这片土地最真实、最炽热的人间烟火气。
叶总接话道:润东说得对。我们发展工业,壮大武装,革新教育,最终所要守护的,不就是这盏能被安然提在手中的灯,这口能让人畅快朵颐的饭,这份能让人纵情欢笑、寄托精神的底气吗?
老唐望着远方,沉声道:前路尚艰,但民心可用。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的文化根基,我们必能在这乱世中,为华夏杀出一条生路!
夕阳渐渐西沉,庙会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如点点星火,在这冬日的黄昏中格外温暖。重阳宫的晚钟响起,浑厚的钟声在暮色中回荡,与庙会的喧闹交织成一曲奇特而和谐的交响。
卢润东最后说道:今日之盛会,既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开启。让我们以此为契机,同心协力,为我华夏之复兴,为我民族之新生,奋斗不息!
众人默然点头,目光同样坚定。在这1930年正月十一的黄昏,在重阳宫的钟声与庙会的灯火中,一个关于复兴与守护的宏大叙事,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徐徐展开。
正月二十三傍晚,热闹了好些日子的祖庵镇庙会也终于归于寂静,远处重阳宫传来的晚课钟鼓声好似涤荡着这俗世中的雾霾尘秽。
早在八日前,在玄真的主持下数百道士四散而出,有独行免费施诊看病的,有组团去往神山大岳查看风水龙脉的,当然也有随着玄真在西安府周边堪舆吉地,设立祭台的。总之,从今日起道门不论南北、不论宗门,只为这伤痕累累的华夏拧成一股绳。
而最近的卢润东反而到闲暇了许多,自打从庙会归来,几个孩子更加的粘他了。尤其是毛家的三个孩子,整天的问东问西,而卢润东对他们仨也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俨然成了一个十万个为什么全书。
他今天带着毛家的三个小子,去看望他们的根英妈妈,更何况大年初十陈赓便因工作已返回沪上。他之前答应老陈照顾根英嫂子,结果去年太忙以至于王根英生孩子的时候,自己还在大同忙着三军演习的那摊子事儿。
进的门来,卢润东将手里拿的奶粉鸡蛋糖交给老大,拿去放在桌上。自己则在门外咳嗽一声,等到里面的王根英有回音了,才撩起门帘进了里屋。
“根英嫂子,我答应老陈照顾您,却因为忙晕了没有顾及那时快要临盆的你。还望嫂子,能原谅兄弟我的照顾不周。”卢润东很郑重的向王根英拱手致歉。
“好了,润东。孩子在怀,我也没法扶你!”王根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虚扶了卢润东一把。
“嫂子,你这要缺啥别忘了知会一声。年前若微分娩我回来后,才知你那时在坐月子,不便打扰。年后又得照顾我父亲和卢景澄,所以才……”
“行了,润东。都是自家人,你又何必跟我客气。年前若微和你岳母来看我拿来了很多东西,我这儿啥也不缺。你把那仨孩子叫进来吧,我有点想他们了。”王根英很利索的打断了卢润东的话头,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