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与东北方面的联络,卢润东并未停歇,他又亲自去了一趟冯帅 在西安的府邸。两人在密室中长谈数小时,核心议题便是如何配合演好常凯申来陕考察这场大戏。冯玉祥作为老牌军阀,政治经验丰富,对常凯申的秉性也颇为了解,他提出了许多看似张扬实则内敛、既能彰显实力又不至于过度刺激对方的“表演”细节。两人最终商定了一套“外示恭顺,内藏锋锐”的总体策略。
随后,卢润东与冯玉祥联袂致电山西的阎锡山。在电话中,卢润东除了通报常凯申考察的应对准备情况外,也将自己急需精通国际事务、善于金融斡旋的人才前往美国协助宋子良的事情和盘托出,希望阎锡山能从其麾下或山西商帮中推荐合适人选。
谁知,阎锡山听闻此事,特别是得知对手可能是搅动世界风云的国际金融大鳄时,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润东贤侄,此等盛事,关乎国运,与列强豪商对垒于华尔街,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要不……老夫亲自去一趟美国,会会他们?”
电话这头的卢润东和冯玉祥闻言,都有些哭笑不得。卢润东赶紧委婉劝阻:“百川兄心系国事,勇气可嘉!只是工业部离不开您这定海神针,且此行凶险异常,非是两军对垒,而是暗流汹涌的金融战,您这身份目标太大,反而不便。” 冯玉祥也在旁边帮腔,最终才让这位打消了这个有些莽撞的念头,答应认真物色几位精于算计、熟悉洋务且口风严实的金融和外交人才,尽快推荐给卢润东。另外他也转告卢润东,之前孔祥熙托付他为“西安枪击风波”说项一二,结果卢润东告知此事早已解决了。
没几天,张学良便带着顾维钧与亲卫队,悄然抵达了西安。张学良将顾维钧引荐给卢润东后,深知此次会面关乎机密要务,便很识趣地借口要去拜访冯帅和已经抵达西安的阎帅,离开了卢润东的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房间里只剩下卢润东和顾维钧。顾维钧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带着常年外交生涯历练出的沉稳与敏锐。他对于这位迅速崛起、手握重兵、更掌控着惊人财富和工业潜力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好奇与审慎。
卢润东没有过多寒暄,他请顾维钧坐下,亲自斟茶,然后便开门见山,将自己请其前来的目的,以及目前宋子良在美国面临的复杂局势、可能遭遇的来自瑞士-英法-美利坚金融联盟的狙击,乃至他对那个潜在的超国家资本势力的推测,择其要点,清晰而坦诚地和盘托出。他没有隐瞒形势的严峻,也分析了其中蕴含的机会与风险。
顾维钧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卢润东所描述的图景,远超一般意义上的外交冲突或商业竞争,更像是一场关乎全球资本秩序和民族命运的无形战争。这与他当年在巴黎和会上据理力争却最终无力回天的憋屈感受,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当晚,卢润东设下私宴,为顾维钧接风。作陪的阵容堪称豪华且意味深长:守常先生、仲甫先生、豫才先生、瞿霜、李子洲,以及刚刚结束与孔、陈谈判的邓总。
当顾维钧步入宴会厅,见到这六位在思想文化界、政治领域声名显赫的人物齐聚一堂,并且显然都与卢润东关系匪浅、甚至可视为其核心智囊与同志时,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明悟。他终于知道卢润东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了! 这绝非一个寻常的地方实力派,其志不小,其图甚大,其所汇聚的力量和思想,已然形成了一个崭新的、充满活力的政治核心。
既然顾维钧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卢润东索性不再遮掩(当然,涉及五星海棠、未来先知等核心机密除外)。在宴会后的密谈中,他将自己目前所拥有的工业基础、军事力量(部分)、财政状况、人才储备以及面临的国内外主要问题,更加系统地向顾维钧做了介绍。他明确提出了希望顾维钧前往美国,协助宋子良完成几个核心任务:第一,利用其外交声望和人脉,为宋子良和庞玉德的活动提供一层保护色和沟通渠道;第二,以其对国际法和金融规则的精通,帮助宋子良应对可能的法律和金融陷阱,确保资金和采购行动的安全;第三,在更高层面,观察、分析并尝试接触那个潜在的“国际金融共济会”,摸清其运作规律,寻找其弱点。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是,在美国明面上必须是以宋子良为核心建设团队,至于背后则是庞玉德为整个团队提供安全环境和情报信息。
最后,卢润东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维钧,语气凝重而充满期待:“少川先生,前路艰险,敌人强大而隐蔽。不知先生,是否还有当年在巴黎和会上,面对列强环伺,怒斥洋大人不公,扞卫国格的勇气?”
顾维钧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闻灯花轻微的爆响。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外交官的圆融,而是闪烁着一种久违的、近乎于战士般的锐利光芒。他不仅慨然答应了卢润东的请求,更出乎意料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取出笔记本,将自己这些年对国际局势、欧美各国的政治生态、金融资本运作规律的分析,以及针对卢润东给他在奉天时所提任务初步构想的应对策略和举措,一条条、清晰地列出,供卢润东参考。其思路之缜密,对西方游戏规则理解之透彻,令卢润东暗自赞叹。
“润东先生,”顾维钧的声音沉稳而坚定,“顾某飘零半生,奔走于外交场,所见多是国力孱弱下的委曲求全,所感皆是列强欺压下的屈辱不甘。今日得见先生与诸位同志在此西北之地,竟行此开天辟地之壮举,聚此济济一堂之英才,民族复兴之望,或许就在此处!顾某不才,愿附骥尾,一切行动,听从先生安排。”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回忆的苦涩,也有期待的炽热:“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顾某何惜此身?或许,我昔日在巴黎所受的委屈,此番……可以亲手向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讨回些许公道也说不定!”
顾维钧的归心,让卢润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一位重量级的外交巨擘加入,无疑为在美国的艰难博弈增添了重要的砝码。
宴会结束后,送走五位先生和邓总,房间里只剩下卢润东和顾维钧。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龙井茶香,与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形成了奇特的交响。顾维钧端坐着,姿态依旧保持着外交家的优雅,但眼神深处已满是探究与审慎。他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邀约,绝非寻常。
卢润东没有绕圈子,他亲手为顾维钧斟上第二道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随即变得清晰而锐利。
“少川先生,”卢润东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请您来,是因为子良在美国,独木难支。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华尔街的饿狼,更可能是一个盘踞西方数百年,以资本为血脉,以国家为棋盘的幽灵。我们在美股崩盘前侥幸脱身,又反手做空,攫取了巨额利润,这等于是在虎口夺食,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甚至…可能是杀意。”
他略微停顿,观察着顾维钧的反应,见对方只是眉头微蹙,并无惧色,便继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