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关乎根本,润东不敢隐瞒先生。为了给我们的发展,争取哪怕多一分的机会,减少一分来自外部的压力,我确实做了一些…嗯,算是未雨绸缪的布局。”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我资助了英、法、美三国现任或即将上任的首相、总统的竞选。”他平静地抛出了第一个重磅消息,看到顾维钧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不是出于意识形态的认同,而是纯粹的利益交换。我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影响这些关键国家的政策风向,至少,让他们在涉及远东、涉及中国的问题上,不要立刻站到我们的对立面,或者,能为我们争取到一些宝贵的时间。”
顾维钧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如炬:“润东先生,此举…风险极大。与虎谋皮,恐遭反噬。”
“先生所言极是。”卢润东坦然承认,“所以,这些资助并非无条件。我与丘吉尔会面时,除了贷款和贸易,还‘教’了他一个对付印度甘地的‘妙招’。”他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告诉他,大英帝国若真想体面地逐步退出印度,不妨将自治权的授予,与印度内部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问题挂钩。要求国大党,要求甘地,必须先致力于消除这套等级分化的枷锁,证明印度人有能力建立一个相对平等、内部矛盾较小的社会,伦敦才能‘放心’地将管理权逐步移交。否则,强行移交,只会导致印度陷入更大的混乱,最终损害的还是英国的利益和颜面。”
顾维钧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深思。这一招堪称毒辣,不仅将了甘地一军,更是在印度社会内部埋下了一颗长期争论和分裂的种子,极大地牵制了印度民族独立运动的精力。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人心、对政治的把握,远超他的年龄和经历。
卢润东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为了缓解英国在亚洲面临的美日压力,我建议伦敦与东京接触,将部分在南美(比如智利的硝石、巴西的橡胶)的资源产地,联合法国,以长期租赁或共同开发的形式,‘让渡’一部分利益给日本。”
顾维钧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此计…意在引爆日本陆军与海军部的根本矛盾?”
“没错!”卢润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日本陆军的传统利益范围在满洲、华北,而海军则一直渴望南进,争夺太平洋和东南亚的资源。一旦获得南美的资源锚点,海军势力必然大涨,这会深刻触动陆军的神经和既有战略。其内部陆海军的倾轧,将消耗其大量国力与精力,无形中减轻对我们的压力。”
“还有,”卢润东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促成了一项看似荒谬的土地交换:英国人用加拿大人口稀少的安大略省部分权益(主要是矿产和林业),从美国人手里换来了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
顾维钧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卢润东解释道:“然后,英国人转手就将阿拉斯加长期租借给了北方的苏联人。”他看着顾维钧瞬间明悟的眼神,点了点头,“是的,这样一来,美国的北面是虎视眈眈的英联邦(加拿大),西北方向,隔着小小的白令海峡,就是获得了阿拉斯加立足点的红色巨熊苏联。而南面,一个因获得南美资源而野心加速膨胀的日本,其海军势力必然更深入太平洋,甚至触碰美国的后院。北美大陆的南北两端,就此埋下了战略压力的引信。”
顾维钧深吸了一口凉气,被这环环相扣、跨越全球的布局所震撼。这已非一城一池之争,而是以大陆为棋盘,以国家为棋子的宏大博弈!
然而,卢润东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刚刚营造出的宏大感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清醒与危机感。
“但是,少川先生,”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所有这些布局,都建立在信息不对称和利益诱导的基础上。一旦…一旦那些隐藏在瑞士深湖、伦敦迷雾后的‘深渊大鳄’,搞明白了这一切的背后,是我卢润东在搞鬼,是在试图撬动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全球秩序…”他顿了顿,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冰冷的忧惧,“这些看似精妙的安排,会瞬间破功。”
“他们可以轻易地说服丘吉尔,放弃对印度的‘怀柔’,转而采取更直接的镇压;他们可以促使美日达成妥协,共同瓜分太平洋利益;他们甚至可以逼迫苏联退出阿拉斯加,或者直接让英国反悔交易。因为驱动这些国家决策核心的,从来不是道义或长远战略,而是最根本、最直接的利益。 我能给出的利益,与那些掌控着全球资本流向的巨鳄所能调动的资源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看向顾维钧,眼神坦诚得近乎残酷:“所以我深刻的知道,这帮人,有利益时就可以是亲人,利益相悖时,也自然会把刀子相向。我和他们,从来就不是朋友,也永远成不了朋友。我们之间,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只有暂时的妥协和必然的冲突。”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像先生您这样的人物,去美国,去那个风暴的中心。”卢润东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我们无法正面抗衡,只能借力打力,在他们规则的缝隙中求生,在他们相互的矛盾间周旋。我们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将我们在美国获取的资金和物资,安全地、源源不断地输送回来,化作我们自身真正的筋骨和血肉!”
顾维钧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深思,再到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坚定。卢润东的坦诚,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超越年龄的成熟、可怕的洞察力以及对国家民族命运近乎悲壮的担当。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卢润东,郑重地拱了拱手:“润东先生,今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顾某往日只知在国际公法间据理力争,却不知这世界舞台之下,竟是如此波谲云诡,杀机四伏。先生布局之深,忧患之切,顾某感同身受。”
他目光灼灼,仿佛重新燃起了青年时代在巴黎时的斗志:“既然先生信得过顾某,将如此重任、如此机密相托,顾某岂敢惜身?一切,但凭先生吩咐! 顾某愿效仿古之苏秦张仪,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民族之生机,周旋到底!昔日巴黎之辱,或可在此番博弈中,连本带利,向他们讨还!”
至此,顾维钧不仅完全理解了卢润东的宏图与危局,更将自己的命运与这片西北土地、与这个艰难求生的新生力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一位深谙国际规则的外交巨擘,正式加入了这场关乎国运的全球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