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文和孔祥熙对此没有太大异议,甚至乐见cc系吃瘪。但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西北与cc系矛盾的一次爆发,陈氏兄弟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较量,在接下来的经济条款上。
“第三条,经济补偿。”阎锡山的语气更加“诚恳”,也更加咄咄逼人,“此次事件,严重影响了西北之社会稳定、工商业发展信心。为表中央抚慰之诚意,也为了西北未来之长治久安,我们认为,国府方面,特别是在宋部长主导的财政系统,和孔院长掌握的实业系统,应在后续的西北经济开发、资源调配、铁路建设、工矿投资等多个项目中,给予西北前所未有的倾斜和扶持。”
他开始报出一连串具体的数字和项目:一笔高达数千万银元的“特别治安补助款”;陇海铁路西段延长线及同蒲、正太等铁路的修筑优先权与部分收益权;中央财政对西北机器局、钢铁厂等核心军工、民用企业的无息或低息贷款;对西北毛纺、皮革、煤炭等特产的外销出口免税和政策扶持……
每报出一项,宋子文的眉头就锁紧一分,孔祥熙的胖脸就抽搐一下。这哪里是补偿,这分明是拿着刀子在割他们俩,以及他们背后江浙财阀、官僚资本身上的肉!宋子文苦心经营的财政预算和币制改革计划,将因这笔巨额支出而面临巨大压力;孔祥熙掌控的诸多实业公司,在西北的市场和资源获取上将面临强有力的竞争。
“阎主任,此等条件,是否过于严苛?”宋子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中央财政捉襟见肘,百业待兴,如此巨额款项和资源倾斜,恐难以为继。再者,各地若群起效尤,国府将何以应对?”
冯玉祥在一旁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若洪钟:“严苛?宋部长!我西北将士为国戍边,流血牺牲!如今连一方安宁都不可得,中央大员竟敢公然行刺我西北高级将领!这点补偿,比起我西北军民所受的屈辱和损失,算得了什么?!若中央觉得为难,那好,我冯玉祥第一个带着子弟兵,去南京找委员长评评这个理!”他虎目圆睁,气势逼人,仿佛随时要暴起发难。他的表演恰到好处,扮演着那个冲动、强硬的角色,给阎锡山的“算盘”施加着军事压力。
张学良这时也轻轻咳嗽一声,适时地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宋部长,孔院长,汉卿以为,西北之稳定,关乎整个北方大局。如今日寇在东北蠢蠢欲动,苏俄在外蒙虎视眈眈,若西北再生动荡,恐非国家之福。些许经济补偿,若能换来西北乃至北方的安宁,助力于国防建设,未尝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况且,”他话锋微转,看向阎锡山,“这些开发项目,若能惠及毗邻的华北、乃至我东北地区,形成联动,亦是好事。” 张学良的话,既点了当前严峻的国际形势,给宋、孔施加了更大的压力,又巧妙地为自己的东北军争取潜在的利益,暗示在西北获得的资源和发展,也能通过合作辐射到东北。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激烈的争吵、辩解、妥协、再争吵的循环。宋子文据理力争,试图削减数额,争取更宽松的支付条件;孔祥熙则哭穷卖惨,强调实业发展的不易。阎锡山则寸土必争,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摆出数据,将每一项要求的必要性和“合理性”阐述得淋漓尽致。冯玉祥不时插话,以武力相胁;张学良则扮演着“调停者”和“利益关联者”的角色,在关键处引导方向。
这个过程冗长而折磨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无声的硝烟。每一个百分比的让步,每一个项目的取舍,都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未来格局的演变。
就在楼下谈判陷入胶着之际,一段足以影响未来格局的插曲,在众人视线之外发生了。
卢润东以需要“透透气”为由,独自走上了办公楼顶层的露天平台。片刻后,他让副官下去,请宋子文上来“单独一叙”。
这个邀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孔祥熙面露疑惑,阎锡山眼神闪烁,冯玉祥则皱了皱眉。宋子文本人更是惊疑不定。在经历了如此激烈的交锋和南京背弃之后,卢润东找他单独谈什么?是进一步的羞辱,还是……另有图谋?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整理了一下西装,面无表情地走上了楼顶。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夕阳的余晖将西安古城墙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卢润东背对着楼梯口,望着远方,那副茶色水晶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宋部长,”卢润东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风声的清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不甘,觉得我卢润东是在趁火打劫,是军阀行径。”
宋子文沉默着,没有接话。这是事实,他无需否认。
卢润东缓缓转过身,墨镜后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宋子文脸上:“但你想过没有,我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仅仅是为了给潘戴报仇?还是为了勒索你宋孔两家的钱财?”
“愿闻其详。”宋子文冷冷地说。
“因为时间不多了。”卢润东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严峻,“子文兄(他罕见地用了这个称呼),你执掌国家财政,目光应该比政学系那些庸才,比cc系那些党棍,甚至比南京那位只盯着‘剿匪’的校长,看得更远。你看不到东瀛岛国在关外磨刀霍霍吗?你看不到他们的军舰在我们的领海耀武扬威吗?他们的胃口,绝不仅仅是东北!”
宋子文心中一凛。他作为财经领袖,自然对日本的经济渗透和军事动向有所了解,但从未有人像卢润东此刻这样,用如此肯定、如此急迫的语气说出来。
“我在西北,看似偏安一隅,但收集到的情报,比你坐在南京的办公室里可能更真切,更触目惊心。”卢润东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日本人,最迟三五年内,必有大动作!全面战争,并非危言耸悚。到那时,你这点中央财政,你这点孱弱的工业基础,拿什么去抵挡?靠那些连枪都配不齐的德械师吗?”
宋子文脸色微变,卢润东的话,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总是心存侥幸,或者被国内的纷争牵扯了太多精力。
“我卢润东在西北,这些年苦心经营,建工厂,修铁路,囤物资,练兵,为的是什么?”卢润东语气激昂起来,“难道真是为了割据一方,当个土皇帝?我是想给这个国家,留一块最后的根据地!留一点未来抗日的本钱!西北贫瘠,基础薄弱,没有中央的名义和支持,没有你们掌握的资源和财力,光靠我自己,难!难如登天!”
他盯着宋子文:“所以,我不得不借此机会,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从你们身上‘刮油水’!这些钱,这些资源,我不会用来花天酒地,我会一分一厘地投入到西北的工业建设、国防准备中去!今天你宋子文在这里失去的颜面和利益,将来在民族存亡之际,可能会换来千百倍的回报!这,不是我卢润东一个人的事业,这应该是所有有识之士共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