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帅率先打破沉默。他哈哈一笑,笑声中却没有什么喜悦,更像是一种认命的豁达:“既然您有此美意,汉卿也同意了,我冯焕章要是再推三阻四,岂不是不识抬举!结拜就结拜!不过——”他话锋一转,“咱们都是党国要员,结拜之事,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张扬,免得外人说闲话。”
这是他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为这荒唐之事保留一点体面。
常开深却摆摆手:“诶,焕章兄多虑了。我们今日结拜,为的是国家,为的是民族,光明正大,何惧人言?”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具体形式可以从简。咱们心意到了就行。”
阎帅见大势已去,也只好顺水推舟:“您屈尊降贵,与我等草莽结义,实乃我等之幸。只是这仪式仓促,没有乌牛白马祭天,也没有香烛纸钱,实在是......”
“那些都是虚礼。”常打断他,“重要的是心。来,咱们就以这骊山为证,以苍天为鉴。”
他率先走到亭子中央,面向山外的苍茫天地。冯、阎、张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也只好走过去,站到他两侧。
没有香案,没有祭品,甚至没有一杯酒。四人就这么站着,对着群山和天空。
常率先开口,声音在山风中回荡:“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常某人,与冯焕章、阎百川、张汉卿,在此骊山结为异姓兄弟。从此同心同德,祸福与共,矢志报国,生死不渝。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他说得铿锵有力,仿佛真的是发自肺腑。但冯玉祥三人听着,只觉得讽刺至极。
轮到冯帅,他粗声粗气地跟着说了一遍誓词,语气中却没什么感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阎帅说得最慢,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低沉。
张学良说得最认真,甚至眼中泛着泪光。说到最后差点笑场了,这可是自打东北内讧结束以来最开心的一次。
誓词说完,四人按年齿排序:冯居长,为大哥;常次之,为二哥;阎第三,为三哥;张最幼,为四弟。
“好了。”常凯申转过身,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北方的事,咱们兄弟关起门来商量,不要让外人插手。”
他特意强调了“外人”两个字,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山下西安的方向。
冯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二说的是。”
阎也附和:“有二哥在,北方自然安稳。”
张学良则是真的有些激动:“大哥,那东北那些叛徒的事......”
“放心。”常拍拍他的肩膀,“二哥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但这事要从长计议,急不得。你先安心在西北,等时机成熟了,我让他们自己回去找你领罚。”
这番话听起来很振奋,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承诺。张学良却像是吃了定心丸,连连点头。
这场荒唐的结拜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四人表面上是兄弟了,但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表演,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下面掩盖的依旧是赤裸裸的权力博弈。
下山的时候,气氛变得很微妙。常走在最前面,步履轻快,似乎心情很好。冯跟在他身后半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阎拄着拐杖,走得很慢,眼睛看着脚下的台阶,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学良时而看看常的背影,低下头笑两声。
回到西安时,已经是傍晚。常直接回了饭店房间休息,冯阎张三人则各自散去。
当晚,卢润东从冯帅那里听说了骊山结拜的详情。
冯帅说得很简略,但语气中的荒谬感和愤怒却掩饰不住。“......就这样,对着山喊了几句,就算结拜了。简直是儿戏!江湖帮会都不如!”
卢润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冯帅在开玩笑。但看到对方严肃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冯帅意想不到的反应。
卢润东先是猛地一怔,眼睛瞪大,嘴巴微张,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五秒钟。接着,他的嘴角开始抽搐,像是想笑又强忍着。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只能扶着桌子。这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冯帅愣住了。他本以为卢润东会和他一样愤怒,或者至少会表示震惊和担忧,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润东,你......”冯帅有些恼火,“这有什么好笑的?”
卢润东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继续笑:“抱歉......姑父......我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
他笑了足足一分钟,才慢慢停下来,但肩膀还在耸动,显然还在强忍笑意。
“姑父,”他终于恢复了平静,但眼中依然闪着笑意,“您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堂堂国家元首,竟然用这种江湖手段来拉拢人心?还是在骊山,在华清池边上?这简直是......简直是古今奇观啊!”
他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啊,还真是......真是不拘一格啊!这种手段,恐怕只有他想得出来!”
冯帅被他这么一说,也忽然觉得这件事确实荒唐得可笑。他回想起下午在骊山上的情景:四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对着空气发誓结拜,一本正经地称兄道弟......这画面确实滑稽。
他也忍不住笑了,但笑容很快又收敛了:“可是润东,这事虽然可笑,但影响不小。有了这层‘兄弟’名分,他以后插手北方事务,就多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知道。”卢润东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但眼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但姑父,您觉得这层名分,真的有用吗?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兄弟情义值几个钱?”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灯火辉煌的西安城:“他要的是权力,是控制。他以为用这种江湖手段就能绑住你们,实在是太天真了。或者说,是他那一套权术思维已经固化,以为天下人都吃这一套。”
冯帅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