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仁来访带来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另一件事紧接着牵动了陈江河的心弦。
这天上午,他正在给一个崴了脚的老汉做针灸,公社的邮递员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停在了卫生所门口。
“陈大夫!有你的汇款单!”邮递员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在这青山公社,能收到汇款单可是稀罕事。
陈江河心头猛地一跳,手下捻针的动作却依旧平稳。他不动声色地起针,对老汉嘱咐了几句,这才走到门口。
邮递员递过来一张绿色的汇款单,金额栏清晰地写着:叁拾圆整。汇款人署名:赵建国。附言栏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菜款。
三十块!虽然比不上第一次交易的八十块,但在这个年代,这无疑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相当于一个正式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更重要的是,这钱安全地到了!意味着那条隐秘的邮路,目前看来是畅通的。
“谢谢。”陈江河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地接过汇款单,签了字。
邮递员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想问问这“赵建国”是哪门子亲戚,居然寄这么多“菜款”过来,但见陈江河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骑着车走了。
陈江河将汇款单仔细折好,放进贴身口袋里,感受着那纸张带来的踏实感。有了这笔钱,他心底的底气又足了几分。至少,短期内不必为生计发愁,甚至可以悄悄添置些东西。
他回到屋里,继续给老汉治疗,心思却已经飘远。赵建国那边看来是可靠的,这条线必须维持住,但一定要更加谨慎,频率和数量都必须严格控制。
下午,来看病的人不多。陈江河正准备去后院看看他那些“私货”药材晾晒的情况,公社的年轻干事小张又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
“陈指导!好消息!”小张嗓门洪亮,“县卫生局刚来了电话,通知你明天去县里开会!”
“开会?什么会?”陈江河有些意外。他一个赤脚医生,平时最多去公社卫生院开个会,去县里开会可是头一遭。
“是全县赤脚医生先进经验交流会!”小张与有荣焉地说道,“听说每个公社只选报一两个代表,咱们公社就报了您!李书记亲自点的名!说是要让全县都学习咱们公社这个保健小组的经验!”
先进经验交流会?陈江河愣了一下。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来,李为民是想把“保健小组”这个政绩彻底做大,而自己这个“技术指导”,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宣传典型。
去县里开会……他心思活络起来。这或许是个机会。不仅能见识一下其他公社的情况,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县一级的医疗资源,甚至……能不能想办法去见一见那个神秘的“赵建国”?
“好,我知道了。谢谢小张同志。”陈江河点点头。
“对了,陈指导,”小张又补充道,“电话里还说,地区卫生局也有领导可能会来参加,让您准备一下发言,重点就讲咱们这个保健小组是怎么搞起来的,效果怎么样。”
地区卫生局?陈江河心中微动。这会议的规格,似乎比想象中要高。
小张传达完通知,又兴冲冲地走了。
陈江河独自坐在卫生所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汇款单的到来,和去县里开会的通知,几乎接踵而至。一件是暗处的收益,一件是明处的荣誉。
这看似是好事,但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李为民如此卖力地推他出去,仅仅是为了政绩吗?还是想借此将他牢牢绑在公社的战车上,或者……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还有那位沈怀仁教授,他的出现,与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陈江河总觉得,那位老教授看他的眼神,不像只是简单的欣赏和交流。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无论如何,去县里开会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他必须好好把握。
他拿出纸笔,开始构思发言稿。既然要讲,就不能只浮于表面,得讲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既能体现公社的“正确领导”,也要展现他个人的能力和思考。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傍晚,他将晾晒的药材收回屋里,仔细收藏好。看着那几张汇款单和准备发言的稿纸,他深深吸了口气。
明与暗,机遇与风险,总是相伴相生。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陈江河就穿上那件最体面的蓝色上衣,带着发言稿,步行前往公社集合点。公社安排了一辆拖拉机,送他和另外两个去县里办事的干部一同前往。
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看着道路两旁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陈江河的心,也随着这颠簸的节奏,起伏不定。
县城,会给他带来什么呢?
是更大的舞台,还是更深的旋涡?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发言稿,目光投向远处逐渐清晰的县城轮廓。
无论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步,他必须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