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生刚送走慢性支气管炎的老大爷,正准备喝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就看见诊室门口站着一个人。
来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姿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眉头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不适。他站在那里,没有像其他病人一样直接进来,而是先扫视了一下诊室,目光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审视和警惕。
“同志,看病吗?请进。”林春生放下杯子,主动招呼道。
那军人这才迈步走了进来,步伐依旧稳健,但林春生敏锐地注意到,他左半边身体的动作似乎有些微的僵硬和迟滞。
“医生。”他在林春生对面的凳子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低沉而沙哑。
“哪里不舒服?”林春生拿出病历本,习惯性地问道。
军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语气简洁:“胸口疼,左边。有时候喘气有点费劲。”
“多久了?”
“有个把月了。”他回答得很含糊。
“怎么个疼法?刺痛?闷痛?跟活动有关系吗?”
“一阵一阵的闷痛,干活重了,或者走路急了就厉害点,歇会儿能好点。”他描述得很克制,没有太多形容词。
林春生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这种与活动相关的胸痛、胸闷,首先需要警惕心脏的问题。
“最近有没有心慌、头晕、或者出冷汗的情况?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林春生一边问,一边示意他解开上衣扣子,准备听诊。
军人依言解开军装和里面衬衣的扣子,露出精壮但略显消瘦的胸膛。他摇了摇头:“没有心慌头晕。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体检说心脏有点杂音,但没当回事。”
林春生将听诊器温暖的胸件按在他的心前区。诊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听诊器里传来的声音让林春生的眉头微微蹙起。心率偏快,而且,在二尖瓣听诊区,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收缩期吹风样的杂音,不算特别响亮,但确实存在。
他又仔细听了听肺部,呼吸音略粗,但没有明显的干湿罗音。
“同志,你这个情况,需要做个心电图看看。”林春生放下听诊器,神色严肃起来。心脏杂音,加上活动后胸痛的症状,不能排除风湿性心脏病或者其他心脏瓣膜病的可能。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农村,这类疾病往往是隐形的杀手。
“心电图?”军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医生,一定要做吗?开点止痛药不行吗?”
他的反应在林春生意料之中。这个时代,很多老百姓,甚至包括一些退伍军人,对检查手段不了解,也舍不得花钱。
“同志,胸痛不是小事,尤其是跟你活动有关系的胸痛。”林春生耐心解释,语气郑重,“心电图能帮助我们看到心脏电活动有没有异常,是判断心脏情况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检查。光吃止痛药,那是严盖病情,万一耽误了,后果可能很严重。”
他看着军人那双带着岁月痕迹和一丝倔强的眼睛,补充道:“你是退伍军人,为国家出过力,身体更要保护好。”
听到“退伍军人”几个字,军人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听医生的。”
林春生开出申请单,亲自带他去了唯一的那台老旧心电图机旁边。操作的时候,军人配合地躺下,但身体依旧紧绷着。
图纸缓缓吐出,林春生拿起还带着温热的心电图图纸,仔细看去。心率大约100次\/分,窦性心律,但在2、3、aVF导联,可以看到t波略显低平。
这不是一个非常特异性的表现,但结合他的杂音和症状,更加支持心肌可能存在缺血或劳损的改变。
“怎么样,医生?”军人已经坐起身,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问道,语气看似平静,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心电图有些不太好的表现,结合你的症状和心脏杂音,我初步判断,可能是心脏方面的问题,需要考虑风湿性心脏瓣膜病变或者冠状动脉供血不足的可能。”林春生没有隐瞒,选择坦诚相告,“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好好休息,避免重体力劳动和情绪激动。我建议你最好去县医院,做一个更详细的心脏超声检查,明确诊断。”
“县医院……”军人重复了一句,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那抹为难的神色更深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半晌没有说话。
诊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林春生能感觉到,这位沉默的军人,心里似乎压着比病痛更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