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诊室里蔓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农田里隐约的吆喝声。
那退伍军人低着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军装的布料,那上面还残留着依稀可见的折叠痕迹,仿佛仍在诉说着往日的纪律与荣光。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但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塌下去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春生看着他,心中了然。去县医院,意味着更多的花费,更长的路程,还有可能无法继续承担的农活。对于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一场大病足以拖垮一个家庭,更何况是这位看起来家境并不宽裕的退伍军人。
“同志,”林春生放缓了语气,打破了沉默,“怎么称呼您?”
“……姓周,周大河。”军人抬起头,声音依旧沙哑。
“周大哥,”林春生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县医院的检查,是为了明确病因,对症治疗,这很重要。但眼下,我们可以先用一些药物控制症状,改善心脏的供血,减轻你的痛苦。”
他拿起钢笔,在处方笺上流畅地书写起来。他开的药很谨慎,选择了这个时代能够获取、且相对对症的药物:主要是一些扩张冠状动脉、改善心肌供血的中成药成分(基于现有条件模拟),辅以少量的镇静和营养心肌的药物。他尽量选择价格相对低廉的,并且控制了剂量。
“这些药,你先吃着。”林春生将处方递过去,“主要是帮助你缓解胸闷胸痛,但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是——休息!绝对要避免重体力劳动,情绪也要平稳。”
周大河接过处方,看着上面陌生的药名,眼神复杂。他认得一些字,但药名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领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林医生,这药……贵不贵?”
林春生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尽量选了便宜有效的。你先吃一个星期看看效果。记住,感觉不舒服就立刻停下休息,千万不要硬撑!”
周大河点了点头,将处方仔细折好,塞进军装的上衣口袋里,那动作郑重得像是收藏一份重要的文件。
他站起身,依旧挺直着腰板,对林春生道:“谢谢林医生。”
“等等。”林春生叫住了他,转身从自己放在诊室角落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那是他早上出门时,房东大娘硬塞给他的两个玉米面饼子,让他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周大哥,这个你拿着。”林春生将饼子递过去,“路上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饭一定要按时吃,才有力气恢复。”
周大河看着那包还带着温热的饼子,愣住了。他看了看林春生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又看了看那朴素的饼子,眼眶骤然有些发红。他嘴唇哆嗦着,想推辞,但林春生已经将饼子塞进了他手里。
“拿着吧,不值什么钱。”林春生拍了拍他的胳膊,“按时吃药,注意休息。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去县医院查清楚。”
周大河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包饼子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抬起,向林春生敬了一个虽然不复当年标准、却依旧能看出痕迹的军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诊室。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林春生却能看出那步伐中透出的沉重与无奈。
林春生站在诊室门口,望着周大河消失在卫生院院门口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为国家流过汗、甚至可能流过血的老兵,如今却可能被一场疾病拖垮。而自己能做的,竟然如此有限。几片廉价的药,两个玉米饼子,一句苍白无力的“注意休息”。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惊心动魄的抢救时更让他感到压抑。
他知道,像周大河这样的情况,在这片土地上绝非个例。缺医少药,因病致贫,是笼罩在无数农村家庭头上的阴云。
他回到座位上,拿起周大河那份简单得几乎空白的病历,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了初步诊断和建议。他决定,要将这个病例记录下来,不仅仅是作为医疗档案,更是作为一种提醒,提醒自己肩上的责任,远不止于开方治病。
“下一个。”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喊道,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工作还要继续。但改变现状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更深地扎根。他不仅要治病,更要为这些像周大河一样沉默而坚韧的人们,争取更多生的希望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