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发生器像个笨拙的铁疙瘩,被李建国和小张手忙脚乱地推了过来。李建国咬着牙,用力踩动踏板,那锈迹斑斑的曲轴和连杆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储气袋像濒死的肺叶,缓慢而无力地鼓起一点,又瘪下去。连接储气袋的橡胶管另一头,连着一个简易的、已经有些发硬老化的面罩。
林春生一把接过面罩,小心地扣在老太太口鼻上。储气袋里那点稀薄的、带着铁锈味的“氧气”,几乎无法对抗老人肺内严重的通气血流比例失调和支气管痉挛。老太太的胸廓依然剧烈起伏,但吸入的似乎更多是无效的空气,青紫色没有丝毫减退。
“不行!出氧量太低了!”林春生急道,“加大力度踩!或者有没有备用氧气袋?”
“没……没有备用袋了!”小张带着哭音回答,她也拼尽全力帮忙踩着另一个踏板,累得满脸通红。
李建国额头青筋暴起,脚下的踏板几乎要被踩断,但那储气袋鼓起的幅度依旧可怜。这台老古董,早已不堪重负。
氨茶碱和速尿已经通过那好不容易建立的静脉通道(老人脱水,血管条件极差)缓慢滴入和推注进去。但药物起效需要时间,而缺氧对大脑和心脏的损害,每一秒都在加剧。
老太太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挣扎的幅度变小,眼神开始涣散。那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征兆!
“林医生!呼吸快停了!”李建国嘶声喊道,脚下的动作却不敢停。
林春生大脑飞速运转。没有有效氧供,一切药物治疗都是空谈!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
他猛地看向连接储气袋的那根橡胶管,又看向老太太因极度呼吸困难而大张的嘴。
一个极其原始、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闪现——口对口人工呼吸辅助供氧。
虽然他自己呼出的气体氧含量远低于空气,但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或许能比那台破机器提供稍多一点的氧气,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正压通气,帮助扩张她严重痉挛的细支气管,改善一部分通气!
没有时间犹豫!
“李医生,继续踩,尽量维持!小张,帮我固定她的头,保持气道开放!”林春生飞快地扯开自己颈间的听诊器,一把扯下老太太脸上那个无用的面罩。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捏住老人的鼻子,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紧密地覆盖在老人冰冷发绀的嘴唇上,用力、均匀地将一口气吹了进去。
一次,两次……
他一边进行着这最原始的人工呼吸,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老人的胸廓。第一次吹气,老人的胸廓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第二次,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抬起。
继续!
林春生完全摒弃了杂念,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呼吸的节律和吹气的力度上。他呼出的气体,带着他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强行挤入那片被炎症和痉挛封闭的肺野。
与此同时,李建国和小张也明白了他的意图,拼尽全力踩踏着那台破机器,哪怕只能提供一点点额外的气体。
时间仿佛凝固了。诊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氧气发生器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以及林春生那规律而有力的吹气声。
大约进行了十几二十次人工呼吸后,奇迹般地,老太太喉咙里那可怕的痰鸣音似乎松动了一些,一声沉闷而艰难的咳嗽从她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伴随着喷出的一小口黏稠的黄痰。
几乎同时,静脉注入的氨茶碱和速尿似乎也开始起效,她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费力,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减轻了一线!胸廓的起伏有了些自主的、更深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她紫绀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暗红、然后向苍白回转!
“有……有效了!”小张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林春生停止了人工呼吸,但依旧保持着密切观察。老人的呼吸虽然依旧困难,但不再有立刻停止的迹象。他再次将那个聊胜于无的面罩轻轻覆上,虽然氧气稀薄,但总比没有好。
“继续用药,密切观察。”林春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嘴唇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有些发麻。他后退一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双腿也有些发软。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是他重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接近绝望、也最耗费心神的时刻之一。不是因为疾病本身有多复杂,而是因为面对它时,手中竟然没有最基本的武器——氧气!
那是怎样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悲凉!
李建国和小张也是满头大汗,心有余悸。他们看着床上呼吸依旧急促、但显然已经闯过第一道鬼门关的老人,又看看那台还在苟延残喘的破机器,最后目光落在林春生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敬佩和后怕。
林春生走到水池边,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又用力漱了漱口。冰凉的水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睛。
提升计划里,“创造条件”那几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轻飘,又如此沉重。
一台可靠的氧气瓶,一个简易的呼吸气囊,甚至是一套有效的吸痰设备……这些在后世医院里最基础不过的东西,在这里,却可能直接决定一个慢性肺病老人的生死。
而这一切,不是靠一次培训、一份制度、或者他个人的几次冒险就能解决的。它需要实实在在的投入,需要资源,需要上级真正的重视和支援。
张院长的默许和支持是必要的,但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需要能够撬动资源的杠杆。
孙医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或许,与县医院建立更深入的联系,不仅仅是为了学习技术,也可能是获取资源的一条途径?还有那份已经递上去的清点报告,能否真正引起波澜?
床上的老太太发出一声呻吟,将林春生的思绪拉回现实。战斗远未结束,老人的感染、心衰、电解质紊乱……还需要他寸步不离地守护和调整治疗。
匮乏的战场,胜利总是如此艰难和侥幸。
但林春生知道,他不能停下。一次次的险象环生,一次次的绝处逢生,都在逼迫着他,催促着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强地发声,更聪明地去争取和创造。
他擦干脸,转身回到病床边,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
眼前的病人需要他,而改变这“匮乏”现状的道路,也需要他去开拓。这两条路,他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