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站在正堂中央,发间插着蝴蝶簪,身上是新做的粉白襦裙。她低头看了眼裙摆,抬脚往前走了半步。
江知梨坐在主位旁侧,目光扫过堂前宾客。
今日来的人比预想中多。有侯府旧交的女眷,也有几家勋贵派来的嬷嬷,还有几位不曾见过面孔的年轻人站在外圈,目光频频往沈棠月身上落。
她不动声色。
心口忽然一跳。
第一段心声来了——
“权在她母。”
江知梨指尖微动,没抬眼,也没出声。这句话太短,却足够锋利。不是说她掌家,而是点出有人认定她才是真正的掌控者。这人不简单,能看出表象之下的实权归属。
她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沈棠月已经行完及笄礼,由赞者扶至香案前行叩拜礼。起身时,袖口滑出一段银线绣纹,在光下闪了一瞬。
那是江知梨亲手缝的暗记,防的是外人近身贴符或下药。
礼毕,宾客开始走动。有人上前道贺,递上薄礼。多数是些胭脂匣子、绣帕荷包,寻常得很。
但有一人不同。
他从人群后走出,约莫二十出头,穿一件青灰长衫,腰束玉带,手中无扇无物。走到沈棠月面前,躬身一礼。
“沈姑娘及笄大喜,赵某备了一份心意,请笑纳。”
他递出一个红木匣。
沈棠月未接,只看向江知梨。
那人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与江知梨对视一眼。
第二段心声响起——
“借女夺势。”
江知梨放下茶杯,瓷底碰桌发出轻响。
此人姓赵,名轩,是京中五品通政司参议之子。官不大,背景却不弱。父亲虽非权臣,却因职掌文书出入,常能提前知晓朝令动向。
这样的人家,不该轻易涉足侯府私事。
更不该在这种时候送礼。
她盯着那红木匣,没有让沈棠月打开。
赵轩站直身子,脸上笑意未减:“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听闻沈姑娘喜好书画,特寻得前朝名家残卷一页,聊作贺仪。”
江知梨开口:“你如何得知她爱画?”
赵轩一顿:“前些日子宫中伴读,听教习提过一句。”
“哦?”江知梨看着他,“那你可知她最爱哪一幅?”
“《春山晓雾图》。”赵轩答得极快,“传为南唐遗作,现藏内府。”
江知梨笑了下。
“那你可知道,此画真迹早已焚于火劫,如今挂在宫里的,是摹本?”
赵轩眼神微变。
“这……倒未曾听说。”
“一个连真假都辨不清的人,”江知梨声音不高,“也敢说自己懂她的喜好?”
堂中安静了几息。
赵轩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勉强一笑:“夫人教训得是。”
他说完转身欲退。
第三段心声突至——
“必除其母。”
江知梨呼吸一顿。
不是“对付”,不是“避开”,而是“除”。
杀意已生。
她看着赵轩背影,直到他退出正堂。
云娘不知何时到了身边,低声道:“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往西廊去了。”
“去见谁?”
“陈家的管家老孙。”
江知梨眯了下眼。
陈家,正是陈明轩一家。虽已被逐出主院,但仍住在侯府偏宅,靠祖产度日。而老孙,曾替陈老夫人经手过陪嫁账目。
这条线,早就该断了。
她转头看向沈棠月。
女儿正低头整理袖口,动作平稳,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怕吗?”江知梨问。
沈棠月摇头:“不怕。您在。”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您不会让他再上门。”
“不止。”江知梨说,“我要他知道,靠近你不只是失礼,是自毁前程。”
沈棠月抬眼,看着母亲。
“您想让他暴露?”
“对。”江知梨点头,“他会再来。这种人,一旦起了野心,就不会轻易放手。他今天送礼被拒,明天就会换法子。也许托人说亲,也许散布流言,甚至买通丫鬟递消息。”
“那我们等?”
“不。”江知梨说,“我们推他一把。”
“怎么推?”
“让他以为有机会。”江知梨站起身,“你明日进宫伴读,照常行事。我会让云娘放个消息出去——说你近日心神不宁,夜里常惊醒,似有烦忧。”
沈棠月皱眉:“装病?”
“不是装。”江知梨看着她,“是你确实睡不好。这几日我都听见了,你翻了好几次身。”
沈棠月沉默。
“他们会把这当成弱点。”江知梨继续说,“赵轩若真贪权,必定会找人打听你的状况。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要么从你身上入手,要么从我这里撕开缝隙。”
“所以您要让他觉得,我能被影响?”
“对。”江知梨说,“人心最经不起试探。他越觉得自己能操控局面,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沈棠月低头,手指轻轻摩挲蝴蝶簪的尾端。
“我听您的。”
“记住。”江知梨压低声音,“无论听到什么话,看到什么事,别急着反驳。你看,听着,等风起。”
沈棠月点头。
堂外传来脚步声。
云娘回来报:“赵轩走了,但没回府。去了城东一处茶肆,见了一个穿褐衣的男人。”
“记下那人长相。”
“是。”
江知梨看向门外。
天色渐暗,灯笼陆续点亮。
她转身走向内室,路过沈棠月时停下。
“今晚你不必守夜。”她说,“早些歇下。”
沈棠月应了声是。
走到门口时,江知梨又回头。
“明日你入宫,走东角门。”
“平时不是走中门?”
“换条路。”江知梨说,“我想看看,有没有人跟着你。”
沈棠月明白过来。
“我会留意身后。”
江知梨点头,走了进去。
半夜,她睁开眼。
窗外无月,屋内漆黑。
她坐起来,没点灯。
刚才那一瞬,心口又刺了一下。
不是心声。
是警觉。
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院中无人。
但她知道,有人来过。
窗台下方,泥土上有半个鞋印,已被夜露打湿,边缘模糊。
不是府中人的靴式。
她退回房中,从柜底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铜牌。
周伯前几日交给她的。
上面刻着一个“赵”字。
不是普通赵姓人家的标记,而是通政司官员家族独有的私印样式。
她把铜牌攥紧。
第二天清晨,沈棠月穿戴整齐,带着两名丫鬟出门。
江知梨站在廊下看着她走远。
云娘走近:“我已经安排好了,东角门外有两个咱们的人,扮成卖花的。”
“嗯。”江知梨说,“盯住所有跟上去的人。”
“要是他真派人跟着呢?”
“那就让他跟。”江知梨说,“跟得越久,错得越多。”
半个时辰后,云娘带回消息。
“沈姑娘刚进宫门,就有个穿青衫的小厮从巷子里出来,一直缀在后面。被咱们的人逼到墙角,搜出身上有张纸条,写着‘饮食作息,夜间动静’。”
江知梨接过纸条,展开看。
字迹工整,墨色新鲜。
“果然是他。”云娘恨道,“竟敢派人窥探姑娘!”
江知梨把纸条折好,放进袖中。
“不是他一个人。”她说,“背后一定还有人指点。一个小厮,写不出这么清楚的指令。”
“要不要抓起来审?”
“不急。”江知梨说,“留着他。让他继续传消息。”
“您是想……放饵?”
“对。”江知梨看着宫门方向,“让他们以为我们毫无察觉,才能钓出更大的鱼。”
云娘迟疑:“可姑娘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江知梨说,“皇帝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宫里没人敢动她。”
她顿了顿。
“真正危险的,从来不在宫里。”
中午,沈棠月回府。
她走进正堂,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江知梨问。
“顾清言被扣下了。”沈棠月说,“就因为昨夜和我说了两句话。”
顾清言是寒门才子,与沈棠月一同伴读,为人清正。
“谁扣的?”
“教习嬷嬷说他逾矩,上报了尚仪局。”
江知梨冷笑。
尚仪局一向不管这些小事。
除非有人施压。
“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没说别的,就说最近睡得不好。”沈棠月低声,“他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我说可能是天气闷。”
江知梨明白了。
这是冲着她来的。
用沈棠月的“虚弱”做引子,先剪除可能接近她的助力之人。
手段阴,但不高明。
她站起身。
“你去休息。”
沈棠月没动。
“娘。”
“嗯?”
“您打算怎么办?”
江知梨看着她。
“你觉得呢?”
沈棠月深吸一口气。
“不能忍。他们会觉得我们怕了。”
江知梨嘴角微扬。
“你说对了。”
她转向云娘。
“去尚仪局传话——就说我女儿今日受惊,需静养三日,伴读暂停。另外,让周伯查一下,最近有哪些官员往尚仪局递过帖子。”
云娘领命而去。
沈棠月仍站着。
“还有一件事。”她说,“赵轩昨天送的匣子,我没打开。”
“现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