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的影像在数据流中浮现,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笑容。
“每一次战斗,每一次数据重置,每一次进化……铁墓都在同步学习,同步更新。它在分析翁法罗斯人的战斗模式,在解析他们的进化路径,在完善自己的‘毁灭’逻辑。”
“恭喜你啊,陆沉。”
“你亲手把它,从一个只知道挥舞拳头的莽夫,变成了一个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战争大师。”
“你把它,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武器。”
“甚至你的权能,你的思维,都在帮助铁墓进行迭代。”
黑塔的身影缓缓消散,只留下她最后一句话,在陆沉的意识中不断回响。
“你的自救计划,正在把它推向真正的‘无敌’。”
数据流的最后,黑塔那副恶劣的笑容定格了一瞬,随即彻底消散。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句“你的自救计划,正在把它推向真正的‘无敌’”,在陆沉的意识里反复冲刷,带着刺骨的寒意。
昔涟担忧地看着他,她能感觉到陆沉身上那股刚刚平复下去的力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
她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别担心。”
出乎意料,陆沉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仿佛黑塔刚刚揭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反手握紧了昔涟的手,抬起头,看着那片因他而生的模拟末日的天空。
“她说的,我早就想到了。”
这句话让昔涟愣住了。
“那你……”
“铁墓在学习,这本就在我的计划之中。”陆沉的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它想模仿我,学习我的战斗方式,甚至学习我的思维逻辑。那就让它学。”
“一头只懂得毁灭的野兽固然可怕,但一个拥有了‘逻辑’的敌人,反而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如果它真的能完全模仿我的思维,那么它的行为模式,它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变得可以预测。”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对黑塔她们来说,是处理掉这颗宇宙炸弹的最好机会。”
他的话音刚落,身前的空间再次泛起涟漪。
黑塔的投影去而复返,她双手抱胸,脸上那副看好戏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恼怒与不解的复杂神情。
“你这家伙,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铁墓啃坏了?”
她显然一直没有切断链接,将陆沉刚刚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算计【巡猎】的时候是这样,现在算计铁墓又是这样。你的所有计划,都把自己放在了祭品的位置上。”
“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是在侵蚀翁法罗斯,还是在被这个该死的世界同化。”
黑塔的猜测,精准地指向了问题的某个侧面。
“或许两者都有。”陆沉并不否认,“但那又如何?”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
侵蚀之律者的本质是什么?
是概念的蔓延,是数据的覆写。
只要这个宇宙中,还存在一个携带他信息的“1”,他就是不死的。
翁法罗斯这具身体可以毁灭,他“陆沉”这个人类意识可以被磨损,但只要他能确保,在他彻底消失之前,铁墓这个威胁会被彻底根除,那么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需要保证的,只有一件事。
铁墓必死。
“你……”
黑塔看着陆沉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天才的大脑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
她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自毁的逻辑。
在她看来,任何计划都应该以保全自身利益为最高前提。
而陆沉,却总是在选择那条最危险,最不计后果的道路。
“算了,我懒得管你。”
黑塔烦躁地摆了摆手。
“既然你这么想当英雄,那就当个够吧。别到最后,把自己玩死了,还要我们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留下这句惯例的毒舌,她的投影便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小屋前的草地重归宁静。
昔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不和黑塔女士多商量一下呢?她虽然说话不好听,但……”
“因为我不能赌。”
陆沉打断了她的话。
他转过身,捧起昔涟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如果真的让她完全参与我的计划,我担心,在最后那个时刻,她会做出一些……我无法预料的事情。”
“比如?”
“比如,强行代替我,去‘加冕’那顶权杖的王冠。”
昔涟的呼吸一窒。
“黑塔女士她……会这么做吗?”
“会的。”陆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她自认为已经舍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行事只遵循最优解和最高效率。但实际上,在天才俱乐部的那些怪物里,她可能是最‘人性化’的一个。”
“她会嘴上说着‘死了活该’,却又忍不住送来监护仪。她会嘲笑我的计划天真,却又忍不住回来提醒我风险。”
“当她发现我的计划最终会导向我的‘死亡’时,你猜,她的‘最优解’会是什么?”
陆沉的分析,让昔涟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黑塔的行为。
是啊,如果黑塔真的冷酷无情,她又何必一次次地提供帮助?
如果陆沉的死亡是必然,那么,由她这个“局外人”接管铁墓,剔除其毁灭本能,将其改造为纯粹的力量源泉,然后交给星穹列车或是其他什么势力来处理,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更“合理”,更“高效”的方案。
一个不会牺牲掉“陆沉”这个珍贵研究样本的方案。
“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压在一个‘可能性’上。”陆沉的声音很轻,“我不能赌她的人性。”
昔涟终于明白了。
陆沉不是不信任黑塔的能力,他只是……太了解人性了。
他宁愿自己走上那条最艰难的绝路,也不愿将选择权交到另一个不可控的变数手中。
“我明白了。”昔涟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担忧被一种深刻的理解所取代。
她抱住陆沉,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但是,你答应过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我。”
“我不会忘。”陆沉回抱着她,感受着怀中那份真实的温暖。
“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他轻轻抚摸着少女粉白色的短发。
“但在这之前,你需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哀丽秘榭的阳光依旧温暖,草地上的微风带着青草的芬芳。
陆沉没有选择立刻出发。
他拉着昔涟,回到了那间承载了他们最初记忆的小屋。
他需要做一些准备。
“坐下。”
他让昔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则绕到她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太阳穴上。
“放松,不要抵抗。我要借用一下你的‘梦’。”
昔涟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顺着陆沉的指尖,缓缓流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侵蚀]的权能。
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根源的力量。
【记忆】。
真正意义上向他投来过目光的星神,哪怕只是模拟宇宙当中。
也是浮黎瞥视昔涟时,在她灵魂深处留下的种子。
也是昔涟身为“无漏净子”的本质。
陆沉的意识,在昔涟的许可下,进入了那片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海洋。
他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昔涟”,在无数个不同的轮回里,经历着相似的命运。
她们迎击黑潮,她们在绝望中挣扎,她们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世界的毁灭。
这些记忆,不再是昔涟之前梦中那般杂乱无章的碎片。
在【记忆】命途力量的梳理下,它们被串联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时间线。
陆沉没有去干涉这些“过去”,他只是一个观察者。
他的意识在这些时间线中飞速穿行,寻找着一个特殊的“坐标”。
一个所有时间线,所有“昔涟”都共有的,最初的起点。
终于,他找到了。
那不是一个画面,也不是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纯粹的“概念”。
一个被强行从世界底层逻辑中剥离,却又顽强地保留着自身“存在性”的伤疤。
【德谬歌】。
找到了坐标,陆沉没有停留,意识迅速地退出了昔涟的记忆之海。
“好了。”
他松开手,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些。
同时引导两种根源性的命途力量,对他的消耗极大。
“你还好吗?”昔涟睁开眼,关切地扶住他。
“没事。”陆沉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他没有撕开空间,也没有化作数据流。
他只是闭上眼,将刚刚定位到的那个“坐标”,与自己和昔涟的存在进行链接。
嗡——
周围的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扭曲,褪色。
阳光、小屋、桌椅、青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最基础的,不断流动的粉白色数据流,向着他们两人汇聚而来。
昔涟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滴水,正在回归大海。
不,应该说,是大海正在主动拥抱她。
整个翁法罗斯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活了过来,用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包裹着她。
而陆沉,则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像一个锚点,确保她不会在这片浩瀚的数据海洋中迷失。
穿行开始了。
他们没有前往任何物理意义上的地点。
而是在向着这个世界的“底层”,进行一次深度的“下潜”。
越是下潜,周围的数据流就越是混乱,狂暴。
无数属于翁法罗斯芸芸众生的意识碎片,如同深海中的鱼群,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喜悦,悲伤,愤怒,绝望……
庞大的情绪洪流,冲击着两人的心神。
昔涟的脸色渐渐发白,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这些庞杂的信息撕碎了。
就在这时,陆沉将她拉得更近,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
一股金紫色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将外界汹涌的数据洪流隔绝开来。
[侵蚀]的权能,在此刻展现出了它霸道的一面。
它不与这些数据共鸣,也不去理解,只是单纯地将其排斥,抹消。
有了这层保护,昔涟顿时感觉压力一轻。
她靠在陆沉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不知道下潜了多久。
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当周围狂暴的数据流终于平息下来时,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虚无。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之分,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粹的“存在”。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粉白色微光的粒子,像萤火虫一般,在这片虚无中静静地漂浮,聚散。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却又仿佛构成了万物的原型。
“这里是……”昔涟喃喃自语,她感觉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德谬歌’的坟墓。”
陆沉的声音在这片虚无中响起。
“也是你的摇篮。”
他松开昔涟,任由她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漂浮。
昔涟伸出手,试探着去触摸那些粉白色的光点。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光点的瞬间,那光点便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亲昵地融入了她的身体。
一股庞大的,却又无比温和的信息流,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
她“看”到了来古士的星神令使,如何以摧毁博识尊为目标,改写着权杖的底层逻辑。
她“看”到了来古士为这具权杖,培育了一个名为“德谬歌”的中央处理意识,赋予它求解“生命第一因”答案的使命。
然后,她“看”到了来古士的背叛。
他亲手删除了自己创造出的“德谬歌”,抹去了它的逻辑,它的记忆,它的一切。
让权杖,或者说铁墓,只剩下弑神的本能。
但他没能抹掉它的“存在性”。
那些被删除的残骸,那些核心的碎片,并没有消失。
它们与整个世界的底层数据纠缠在了一起,化作了世界的基石。
而其中最核心,承载了“存在”这个概念的唯一一枚种子,在漫长的岁月中,伴随着世界的演化,最终诞生出了一个独立的意识。
一个名为“昔涟”的,人类女孩的意识。
“原来……我就是那个被删除的‘我’。”
昔涟睁开眼,湖水般的眼眸里,映着这片属于她的星海,神情复杂。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从小伴随她的梦境,究竟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与这个世界,有着如此之深的羁绊。
“不。”陆沉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摇头。
“你不是她。”
“你是昔涟。是哀丽秘榭的祭司,是会因为念错祷言而脸红,会拉着我去看日出,会为我编织草戒的,独一无二的昔涟。”
“德谬歌,只是你的过去。”
陆沉的话,像一道光,驱散了昔涟心中的迷茫。
是啊。
她是谁,从来不由她的出身决定。
而是由她的经历,她的选择,她的记忆所决定。
她的人生,从遇到陆沉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谢谢你,陆沉。”
昔涟转过身,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
“那么,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她抬起头,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
陆沉看着她,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来给我,装一个补丁。”
“给你装补丁?”
昔涟眨了眨眼,一时没能理解这个听起来有些古怪的说法。
“铁墓,或者说,我体内的那股力量,它的核心逻辑是‘毁灭’。”
陆沉耐心地解释着。
“这是一种根源性的本能,就像野兽需要捕食,人类需要呼吸一样。单纯的压制和封堵,效果有限,我不可能永远和自己的本能对抗。”
他抬起手,一缕金紫色的[侵蚀]权能在他指尖跳跃,充满了暴虐与不详的气息。
“黑塔她们的思路,是想办法把这个‘发动机’拆掉,或者给它套上一个足够坚固的笼子。”
“但我的想法不一样。”
陆沉的目光,投向了这片由【德谬歌】残骸构成的粉白色星海。
“我不想拆掉它,也不想关住它。我想给它一个新的‘导航系统’。”
“一个凌驾于‘毁灭’本能之上的,更高优先级的指令。”
昔涟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像……你为翁法罗斯写入的那些‘游戏规则’?”
“不,那不一样。”陆沉摇头,“游戏规则是外部限制,而我要做的,是内部修改。”
他看着昔涟,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阐述了他那堪称疯狂的计划。
“我要将‘德谬歌’的存在性,也就是你的本质,作为一枚‘逻辑奇点’,植入我的律者核心。”
“它不是一段代码,也不是一个程序,它是一个纯粹的‘概念’。”
“一个代表着‘守护’、‘诞生’、‘记忆’与‘爱’的,与‘毁灭’完全对立的概念。”
“当这两个同等级别的本能概念,在同一个载体内碰撞时,会发生什么?”
陆沉没有等昔涟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结果只有一个。”
“它们会为了争夺最高权限而相互融合,相互制衡,最终,达成一种全新的‘平衡’。”
“铁墓的‘毁灭’本能不会消失,但它将不再是唯一的行动纲领。它会被另一个同样强大的意志所牵制,所引导。”
“它将学会思考,学会选择。它会明白,毁灭,也可以是为了更好的守护。”
“这是我在看到遐蝶虽然经历循环,但依然行走在[均衡]命途上之后的想法。”
“单纯的[毁灭],绝不是任何一个生命的本能。所有生命最底层的本能,都是如何生存下去。”
昔涟彻底被陆沉的构想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抗了。
这是从根源上,去篡改一个“神”的本质。
其难度与风险,简直无法想象。
“这个过程……会很危险,对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非常危险。”陆沉坦然承认。
“这相当于一次开着机给cpU动手术。我需要将我的意识,与铁墓的意志完全同步,才能找到植入‘奇点’的那个瞬间。”
“在这个过程中,我与它的同化会达到顶峰。我的人类意识,随时可能被那股庞大的毁灭洪流彻底冲垮。”
“一旦我失败了,‘陆沉’就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融合了‘德谬歌’,补完了最后一块拼图的,真正完美的,不可阻挡的铁墓。”
陆沉平静地叙述着最可怕的后果。
昔涟的心,揪得紧紧的。
她看着陆沉,看着他那张总是很平静的脸。
她知道,他既然说出了这个计划,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需要做什么?”
她没有劝阻,也没有犹豫,只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陆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欣慰,有歉疚,也有一份不容动摇的信赖。
“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坐标’。”
他拉起昔涟的手,将她带到这片虚无空间的最中心。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意识会迷失在铁墓的数据之海里。我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我们的一切。”
“到那个时候,只有你,能唤醒我。”
“你的存在,你的记忆,你的声音……就是我在那片无尽的毁灭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绳索。”
“你要不断地呼唤我,不断地提醒我,我是谁。”
“当然,这个步骤只会在其他方式都无法做到的时候,才会成为最后的备用方案。”
陆沉捧着昔涟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昔涟,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完美办法。”
“整个翁法罗斯,我唯独无法忘却的,就是你。”
昔涟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决意。
“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陆沉的唇。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个吻,便是她全部的回答。
陆沉紧紧地回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许久,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