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会的成功,像一阵暖风,吹散了拉鲁乡部分区域的寒意。关于林干部如何尊重老人意见、如何巧妙解决弃渣难题的故事,开始在牧民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传播,像春草一样,悄悄蔓延。主动到指挥部临时办公点咨询政策、表达想参与养路队的村民,也明显多了起来,脸上都带着期待。
多吉几乎成了指挥部的编外人员,他带着几个同样年轻的藏族小伙,骑着摩托车,奔波在各个村落之间,传递消息,收集意见,干劲十足,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林辰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这片土地正在萌发的新生力量,心里满是欣慰。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像高原隐藏的暗河,伺机而动。
这天下午,林辰正在和赵工根据议事会的意见,进一步优化施工图纸,多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额头上渗着汗,脸上带着明显的愤懑,抓着林辰的胳膊不肯放。
“林干部!不好了!”多吉抓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气喘吁吁地说,“大次仁阿库和邻村(指山那边另一个乡的村子)的巴桑家在草场边界上吵起来了,差点动了手!李副乡长带人过去了,可我看他……他说话有点不对劲!”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绷紧了神经。大次仁和巴桑家的草场纠纷,他之前听村支书罗布隐晦地提过一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界限一直有点模糊。而这次规划的红线,正好从那个模糊地带的边缘擦过,没想到矛盾这么快就爆发了。
“怎么不对劲?”林辰沉声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
多吉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语气急切:“李乡长去了之后,先是各打五十大板,说修路是大事,要顾全大局,让两边都退一步。然后……然后他话里话外,好像暗示是因为修路要征地,才把这个老问题又挑了起来。还说,指挥部对补偿标准有最终解释权,让大家都冷静点,别闹大了影响自家补偿……”
林辰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像淬了冰。李副乡长这番话,看似在和稀泥,实则极其阴险!他巧妙地将矛盾的源头引向了修路本身,引向了指挥部,甚至用补偿款来施加压力,挑拨离间,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想让工程陷入困境!
“走!我们去看看!”林辰当机立断,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赵工也放下图纸,神色凝重地跟上,知道事情不简单。
当他们赶到那片位于两山之间、地势平缓的草场时,场面依旧剑拔弩张。大次仁和另一个同样身材魁梧的藏族汉子(应该就是巴桑)正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两边家族的人也互相推搡着,骂声不绝,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李副乡长带着两个乡干部,站在中间,看似在劝解,却总给人一种隔靴搔痒、甚至暗中拱火的感觉,根本没真正解决问题。
看到林辰过来,李副乡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立刻换上无奈的表情,迎了上来:“林主任,您怎么来了?这点小事,我们处理就行,别耽误您的大事。”
“涉及修路和群众利益,没有小事。”林辰淡淡回了一句,目光直接掠过他,投向对峙的双方,语气沉稳,“都先停一下。”
他没有立刻介入争吵,而是先走到一边,低声问一个看起来相对冷静的对方村子的老人,耐心了解情况。原来,争议的焦点在于一条季节性溪流几十年前的改道,导致依据水源划分的传统边界产生了认知差异,一直没彻底厘清。
这时,王奋进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坐着吉普车匆匆赶到了。他下车后,面色严肃地扫视了一圈,走到林辰身边,语气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林主任,你看,我就说基层情况复杂吧?这种历史烂账,最难扯清楚。要我说,先让工程队暂停这边的工作,等他们把矛盾解决了再说,免得引火烧身。”
又是“暂停”!林辰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行压了下去——此刻必须冷静,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双方中间,提高了声音,用上了他苦练多日的藏语,虽然还有些生硬,却足够清晰有力:“大次仁阿库!巴桑阿库!请先停一下!听我说两句!”
他的介入和流利(相对之前)的藏语,让双方都愣了一下,争吵声暂时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林辰没有评判谁对谁错,而是指着脚下这片丰美的草场,语气诚恳,带着共情:“这片草场,养育了你们的牛羊,是你们的根,是祖辈传下来的依靠。我今天来,不是来判定这片草场属于谁,我是想来和大家一起,找到一个办法,让这片草场以后能养育更多的牛羊,让你们的根扎得更深、更稳!”
他话锋一转,目光坚定,指向远方:“但是,根要深,需要活水来滋养。外面那条正在修的路,就是引来活水的渠道!路通了,你们的牛羊肉、酥油、奶渣,能卖到县城,卖到更远的地方,卖出好价钱,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为了眼前这几亩草场的争执,挡住了整条活水,值得吗?”
他看向大次仁和巴桑,眼神清澈而坚定,充满了诚意:“我提议,请扎西老支书,还有你们两村都信服的长者,一起组成一个仲裁小组,公平公正地评判。同时,我们请县里草原站的专家,带着专业的测绘仪器过来,根据历史资料和现实地形,帮你们把边界彻底厘清,白纸黑字画下来,签字画押,以后永不争执!修路的补偿,也严格按照厘清后的边界来计算,我林辰在这里保证,绝对公平,谁也占不了便宜,谁也绝不会吃亏!”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既尊重了传统(请长者仲裁),又引入了现代科学手段(专业测绘),更重要的是,指明了共同的、更长远的利益(路通后的美好生活),像一股暖流,慢慢抚平了众人心中的戾气。
大次仁和巴桑对视了一眼,脸上的怒气明显消减了不少,都陷入了沉思,不再冲动。
王奋进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眼神阴鸷——林辰这套组合拳,再次打破了他“拖字诀”的预期,让他的算盘落了空。而李副乡长,则下意识地避开了林辰扫视过来的目光,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林辰知道,草场纠纷只是表象,其下掩盖的,是有人不愿看到这条路顺利修成的深层阻力。这场边界之争,必须尽快、公平地解决,否则,它将像一颗毒瘤,在路修成之前,先腐蚀掉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民心,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