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环儿压抑不住的笑声,柳如烟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从赵逸怀中挣脱,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头也不敢抬,转身便慌乱地冲回屋内,只留下一阵香风。
赵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你们早些安歇吧,我就在隔壁开间房。”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好的公子,您也早些休息。”
环儿强忍着笑意应道,待赵逸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门后,才轻轻关上了房门,落栓。
“娘子~别蒙着被子啦!公子已经去隔壁歇着了!”
环儿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笑着喊道。
柳如烟悄悄掀开被子一角,确认屋内确实没有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身影,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眼神有些迷惘:“
环儿……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环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当然是跟着赵公子啊!”环儿理所当然地说,
“他可是花了整整三千两银子才把你赎出来的!这还能有假?他怎么可能不要你!”
她看着柳如烟,觉得自家娘子的问题有些奇怪。
“难道……你就没觉得公子他……变了吗?”
柳如烟抬起头,目光幽幽地凝视着环儿,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某种印证。
环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缓缓点头:
“娘子这么一说……环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上次在街上撞见他那次……”
“我冲到他面前,他那眼神……真的跟看陌生人一模一样,半点假装的痕迹都没有!”
环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要不是那张脸还是公子的脸,我都不敢认!”
“那天我也觉得好生奇怪。”
柳如烟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茶杯,“以往他看我时,那眼神……总是……”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总是哪种?”环儿好奇地追问。
柳如烟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脸颊微红:“你明明知道!还装傻!”
看着自家娘子羞赧的模样,环儿恍然大悟,捂嘴偷笑起来:
“哦~!环儿明白了!不过,那天在街上我还没太注意,但今天在咱们楼里,我可看得真真儿的!”
“以往他进了娘子房间,哪次不是猴急地动手动脚,恨不得……恨不得把娘子生吞活剥了?
可今天呢?”环儿掰着手指头数,“他规规矩矩坐着,说话也客气,还……还想着把银子还回来!这哪是同一个人?”
“那你觉得……”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以前的公子好,还是现在的公子好?”
“啊?”环儿一愣,“那不都是一个人吗?”
“假如……”柳如烟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声音飘忽,
“假如真的像公子自己说的那样,中了贡生之后,把以前所有的事儿都忘光了呢?那……不就等于重新活过一回了吗?”
环儿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赵公子是被什么精怪附体了呢!”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肯定地说:“我喜欢现在的公子!”
“为什么?”柳如烟追问,眼神专注。
“以前的赵公子啊,”
环儿撇撇嘴,“眼睛长在头顶上,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
而且,环儿一直觉得,他就是贪图娘子的美貌,根本不是真心对你好!
你看他被那个媚儿勾搭走之后,可还记得回来找过娘子一回?要不是娘子你……哼!
环儿早就拿扫帚把他打出去了!”
“那现在的公子呢?”柳如烟的心跳微微加速。
“现在的公子可好啦!”
环儿眼睛亮晶晶的,“环儿今天好几次故意逗他,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是真的不生气,不是装的!
他还会心疼人,娘子你哭的时候,他还想给你擦眼泪呢……”
说到这里,环儿又忍不住噗嗤一笑,“虽然用的是抹布!”
柳如烟也被逗笑了,想起那尴尬又带着点笨拙的关切,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还有吗?”柳如烟收敛笑容,认真地问。
“有啊!”环儿用力点头,
“他现在看娘子的眼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是……是恨不得把你衣服剥光的那种!
现在呢?是……是那种……嗯……就像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妹妹一样,多了好多好多……怜惜和心疼!”
柳如烟闻言,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怎么了娘子?这样不好吗?”环儿不解。
看着柳如烟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失落,环儿猛地明白了过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娘子!你……你是想嫁给公子,不想只做他的‘妹妹’?”
心事被点破,柳如烟的脸颊再次飞上红霞,但她没有否认,反而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
“是又如何?若还是以前的赵公子,如烟或许还要掂量几分。但今日在楼里,他不惜得罪那贵公子,倾尽所有也要把如烟从火坑里拉出来……
那一刻,如烟便已立下心誓:此生此世,只属他一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记不记得从前!”
看着娘子眼中那近乎执拗的深情,环儿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可是……公子他……好像……对娘子你……没有那种心思啊。娘子这样……太委屈了。”
“委屈?”柳如烟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
“有什么委屈的?
比起在那暗无天日的楼里,如烟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能随侍在他左右,看他平安喜乐……这已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如烟……知足了。”
见自家娘子心意已决,环儿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又叹了口气,将杯中残余的冷茶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熄心中的忧虑。
翌日清晨,悦来居天字房。
“啊——!!!”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媚儿紧紧抱着锦被,赤裸的肩膀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她蜷缩在床角,看着凌乱的床铺和身下刺目的几点暗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旁边的朱公子。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痛欲裂,茫然地看了看缩在角落、哭得梨花带雨的媚儿。
“昨晚……我们……睡了?”他脑子一片混沌,声音沙哑。
他勉强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更加疑惑:
“我……我什么时候把衣服脱光了?”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瞥向媚儿,“是你帮我脱的?”
“那……我们真那个了?”朱公子努力回忆着,昨晚被蒙眼、被捆绑的混乱记忆碎片涌了上来,
“不对啊……我记得好像……被人绑起来了?难道……是做梦?”他喃喃自语。
媚儿听到他的低语,哭声稍顿,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床单上那片象征“失去”的暗红血迹。
紧接着,大腿根部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她浑身一僵!她猛地掀开被子,低头看去——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残留着几处青紫的掐痕!
“啊——!我的身子……没了!真的没了!”她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看着朱公子,眼神空洞绝望。
朱公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看着床单上的“证据”和媚儿身上的痕迹,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来……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我做的梦?”他自言自语,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起身,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见媚儿还在角落里抽抽噎噎,哭得伤心欲绝,心中一阵烦躁:
“哭什么哭!你昨晚不就是打算献身给本公子吗?现在如你所愿了,还有什么好哭的?装模作样!”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媚儿猛地止住哭泣,胡乱套上衣服,冲到朱公子面前,伸出手,带着哭腔和恨意:“拿来!”
朱公子皱眉:“拿什么?”
“银子!五千两银子!”媚儿的声音尖锐刺耳,“你昨晚亲口答应的!休想赖账!”
朱公子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摸——空空如也!
他脸色一变,立刻看向昨晚放银票的桌子——桌面空空荡荡!
“银子不在我身上!我明明记得放在桌子上了!”他眼神狐疑地转向媚儿,
“是不是你趁我睡着……早就收起来了?”
“你放屁!”媚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床铺,
“我昨晚就躺在这儿!动都没动!怎么可能去拿银子?姓朱的!你想白嫖?!”
朱公子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媚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子身上的五千两都掏出来了!
现在一文钱没有!爱信不信!”他说着就要开门离开。
“站住!”媚儿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你想跑?!老娘的身子被你占了!
现在一分钱没拿到!你今天要是敢这么走了!老娘就去开封府告你!
告你强暴良家女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公子猛地转身,眼神冰冷如刀,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告我?呵!你去!尽管去告!我倒要看看,这汴梁城的开封府,敢不敢动我朱家一根汗毛!”
他狠狠一甩袖子,将媚儿甩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媚儿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听着那充满权势意味的话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所有的算计、得意、怨恨,都化作了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她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失去一切的地方。
与此同时,兴源客栈。
“啊——!!”一声惊惧的惨叫从赵逸房中响起。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梦中那滚烫的油锅、愤怒的百姓、还有自己像待宰的猪羊般被绑着推进油锅的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灼热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是梦……还好是梦……”赵逸大口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惊魂未定。
但那股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怎么会做这种梦?”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难道……是老天在警示我,这官……当不得?”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昨日殿试唱名时的情景:
“岳州赵逸,宣和元年二甲十八名,赐进士出身,授迪功郎——清溪县主簿!”
“清溪县主簿……”赵逸低声重复着这个官职,眼神变得凝重而深邃,“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要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