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刺陈远身份的核心。牢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陈远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搜索着合理的解释。直接说自己是穿越者?那无异于自认妖孽,死路一条。必须有一个既能解释能力突变,又不至于引火烧身的说法。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冯老锐利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苦涩与神秘的低沉:
“前辈明察。”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晚辈此前……确如井底之蛙,拘泥于书本律条,不识人心鬼蜮。此次遭此大难,身陷囹圄,日夜面对污秽与死亡,于这绝望困顿之中,反倒……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他顿了顿,观察着冯老的反应。老者眼神微动,但并未打断。
“许多过去读不懂的医书、想不通的刑名案例,如今在脑海中竟渐渐清晰起来,彼此印证。或许……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惧,激醒了沉睡的灵智?又或许……”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是这死牢之中,冤魂不散,借我之眼,欲看穿这世间迷雾?”
他将原因归结于“顿悟”和“环境刺激”,甚至模棱两可地扯上“冤魂”,这是一种巧妙的模糊处理。既解释了能力的突飞猛进,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的神秘色彩。在这个迷信色彩浓厚的古代,后一种说法有时反而比前一种更易被人接受。
冯老静静地听着,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是否相信这套说辞。
良久,他才缓缓道:“生死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你能于绝境中开窍,是你的造化。”他没有深究“冤魂”之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他并不在乎真相,只在乎陈远此刻展现出的价值。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告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身突然显露的本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在外人面前,还需懂得藏拙,循序渐进,方是保身之道。”
“晚辈谨记前辈教诲!”陈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这一关暂时过去了。冯老的提醒,更是金玉良言。
这次交谈,像是一次无声的盟约。冯老默许了陈远的存在和价值,而陈远则明确了自己需要依附和学习的对象。
随着冯老身体状况的稳定和陈远“价值”的显现,他们在牢中的待遇得到了实质性的改善。馊粥和硬饼换成了虽然依旧粗糙但干净管饱的馍馍和咸菜,偶尔甚至能见到几片菜叶。饮水也充足了许多,还能隔三差五得到一点热水用于擦洗。
陈远利用这些改善的条件,更加悉心地照料冯老。同时,他也没有停止他的“工作”。他继续向狱吏索要草纸,理由是需要记录冯老的康复情况,以及……整理自己案件的思绪。
狱吏现在对他的态度客气了许多,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些微不足道的纸笔,成了陈远在绝境中构建自己防御工事的砖石。
他开始在纸上做两件事:
第一,详细记录冯老每日的体温(通过手感粗略估计)、饮食、二便、舌苔(通过观察)等情况,绘制成简单的曲线图,分析其身体状况的变化趋势。这既是为了更好地调养冯老,也是为了向外界持续展示他的“医术”和“价值”。
第二,他开始以顾云的身份和记忆为基础,结合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重新梳理“顾云渎职案”的卷宗(依靠记忆碎片)。他在纸上列出案件的关键节点:案发时间、涉案人员、赃银发现过程、验尸格目的矛盾点、证人口供的不合理之处……他用箭头、圆圈、问号,构建了一张复杂的案情关系图。
这张图,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刑狱文书的形式,充满了现代刑侦的思维模式。他写得很小心,用了很多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即使被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杂乱无章。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对“顾云”的记忆融合得更深了。那些原本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那些压抑的情感——被同僚排挤的孤独、对司法公正的坚持、被构陷时的愤怒与绝望——也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的意识,让他对这个身份产生了更深的认同感。
他不再仅仅是旁观者陈远,他正在成为顾云,承载着他的冤屈和他的使命。
而这一切,都被那双隐藏在浑浊之后的、属于冯老的眼睛,默默地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