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终于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
连日阴雨,牢房内湿气更重,冯老的老寒腿发作,疼痛难忍。陈远趁机向狱吏请求:“大人,冯老旧疾复发,若能允我为其稍作推拿,活络气血,或可缓解。需近身操作,望大人行个方便。”
或许是陈远连日来的“安分守己”和“卓有成效”的医术赢得了信任,也或许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狱吏在犹豫片刻后,竟然真的打开了牢门,放陈远进入了冯老的囚室,并留下一句警告:“快点!别耍花样!”
这是陈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无遮挡地接触冯老。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面色沉静地走到冯老身边,低声道:“前辈,得罪了。”然后,他伸出双手,开始为冯老按摩双腿。
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找准了足三里、阳陵泉、委中等穴位,运用推、拿、按、摩等手法,舒缓着僵硬的肌肉和关节。然而,他的真正目的,远不止于此。
在按摩的掩护下,他进行了一次极其迅速而系统的体表检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手指如同最灵敏的传感器,捕捉着一切可能的信息。
· 头颅与面部:发间隐约可见一处陈旧性疤痕,位于左侧顶骨,长约两寸,愈合良好,但可能曾导致轻微骨裂。
· 颈部:无明显索沟或扼痕,但颈椎生理曲度略直,可能与长期低头伏案或受刑时颈部受创有关。
· 躯干:如前所述,前胸、后背、双侧肋部布满条形竹板伤,色泽青黄交错。值得注意的是,在左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形态略显特殊的挫伤,边缘不规则,似为某种带有棱角的器物(如砚台?镇纸?)击打所致。
· 四肢:双臂多处陈旧性约束伤,腕关节活动度稍差。左肩关节陈旧性脱臼畸形,肌肉已有部分萎缩。双腿除老寒腿导致的关节肿大外,胫骨前侧有几处点状陈旧性损伤,疑似跪摔所致。
· 特殊发现:在为冯老按摩后背时,陈远的手指在其右侧肩胛骨内侧缘附近,触及到一小片皮肤的触感异常——略微僵硬,与周围组织界限不清。他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位置。
整个过程不过一刻钟。陈远做完按摩,帮助冯老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恭敬地退回到自己的牢房。
狱吏锁上门离开后,陈远立刻扑到他那堆宝贵的草纸前。他的心因为刚才的发现而剧烈跳动着。
他提笔蘸墨,开始绘制一份前所未有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体表损伤分布与形态分析图》。
他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人体背面轮廓图,然后用不同的符号和颜色(利用墨汁浓淡和特殊标记)标注出每一处损伤:
· 用细密的短平行线表示条形竹板上,并注明大致尺寸和分布密度。
· 用三角形标记左侧肩胛下的特殊挫伤,并附注推测致伤物。
· 用圆圈标出头颅疤痕和胫骨前侧的点状伤。
· 特别用了一个红色“x”(以特殊符号代替)标记出右侧肩胛骨内侧那片触感异常的皮肤。
在图旁,他附上了详细的文字说明:
1. 损伤综述:全身共发现主要陈旧性损伤二十七处,以条形钝器伤为主,符合反复刑讯特征。
2. 施刑者分析:根据损伤分布集中于非致命区且力度控制精准,推断行刑者为经验丰富之老手,惯用右手。刑具推测为制式竹板或类似物。
3. 特殊损伤推断:
· 左肩脱臼系暴力拉扯所致,可能发生于刑讯或押解过程。
· 左侧肩胛下特殊挫伤,致伤物可能为带棱角之硬物,如砚台、镇纸,或代表一次不同于常规刑讯的、带有羞辱或特定目的的袭击。
· 右侧肩胛骨内侧触感异常区域,疑似……皮下异物嵌顿或陈旧性深层血肿机化。需进一步探查确认。(这一点,他写得极其隐晦)
4. 总体评价:受刑者意志坚韧,虽年迈体弱,旧伤累累,然生命力顽强。
这份记录,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验伤。它是一份融合了法医病理学、犯罪心理学和现场重建学的专业报告。它不仅记录了伤害,更试图解读伤害背后的故事、施暴者的身份和心理,甚至可能隐藏的秘密(如那片触感异常的皮肤)。
陈远将这份记录小心地吹干墨迹,折叠起来。他知道,这不再仅仅是一份展示能力的投名状,更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冯老心扉,甚至触及更高层次秘密的钥匙。
他将其与之前记录的冯老病情和自家案情分析放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赌徒,将自己的全部筹码,押在了这叠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的草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