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又黏又腻,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苏宁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
她缓缓转过身,手里的砍柴刀并没有放下。
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身材瘦高,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破烂短打,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一双三角眼因为醉酒而显得浑浊,却又透着一股子精明的贪婪。
正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刘二狗。
他爹娘死得早,自己又好逸恶劳,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偷鸡就是摸狗,村里人人都嫌恶他。
此刻,他显然是喝多了,被王氏那几句“发了横财”的撺掇,借着酒劲就壮着胆子找上门来了。
王氏一见靠山来了,腰杆立刻就挺直了,得意地瞥了苏宁一眼,往后退开一步,把门口的位置让给了刘二狗,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刘二狗晃晃悠悠地堵在院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苏宁身上打量,最后落在她那张虽然沾着些许灰尘,却依旧清秀的脸上。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嬉皮笑脸地开了口。
“宁妹子,几天不见,越长越水灵了啊。”
他顿了顿,打了个酒嗝,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听说……你发财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试探,“哥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哥哥几个钱花花?”
他嘴上说着“借”,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分明就是明抢。
周围已经有几个邻居听见动静,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苏宁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她只是将手里的砍柴刀换到了更顺手的右手,冰冷的刀柄给了她一丝镇定。
她看着眼前的地痞无赖,又看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王氏,心里一片冰冷。
她知道,今天这一关,躲不过去。
她要是退了,以后这家门,就成了谁都能来踩一脚的烂泥地。
她爹和哥不在,她娘疯癫,弟妹年幼。
她不站出来,谁来护着这个家?
苏宁抬起头,直视着刘二狗那双贪婪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耳中。
“我家的钱,是给我娘治病,给我弟妹吃饭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不是给畜生喝酒的。”
“你!”
刘二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没想到,这个以前在村里见了人连头都不敢抬的苏宁,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是畜生。
酒意上头,再加上被当众下了面子,一股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
刘二狗怒骂一声,恼羞成怒,再也懒得伪装,伸出那只黑乎乎的爪子,就朝着苏宁的肩膀抓了过来。
他想,只要把这小娘们制住了,还怕她不乖乖把钱交出来?
周围的邻居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王氏的眼睛里更是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打起来,快打起来。
就在刘二狗的手即将触碰到苏宁衣衫的瞬间。
苏宁动了。
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也没有后退躲闪。
她的身体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只是冷静地将身体往左侧一偏。
一个简单的侧身。
恰到好处地躲过了刘二狗那势在必得的一抓。
与此同时,她右手里的砍柴刀,顺着侧身的力道,快、准、狠地向前一划。
“唰!”
一道利刃破开皮肉的轻微声响。
“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划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二狗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他低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胳膊。
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从他的小臂上划过,皮肉翻卷,鲜红的血液,正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溅开小小的血花。
疼!
钻心的疼!
那股剧痛,瞬间就让他那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清醒了一大半。
他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又猛地抬头看向苏宁。
那个女孩,依旧站在原地,手里提着那把豁了口的、明晃晃的砍柴刀。
刀刃上,一抹刺眼的鲜红,正在缓缓滴落。
她……她竟然敢动刀?
她竟然真的敢砍人?
刘二狗的酒,彻底醒了。
一股比疼痛更强烈的恐惧,从心底里蔓延开来,他看着苏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探头探脑的村民,全都吓傻了。
他们印象里的苏宁,还是那个懦弱、懒惰、任人欺负的懒婆娘。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狠了?
一言不合,直接动刀见血!
“杀……杀人啦!”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叫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是王氏!
她指着苏宁,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里疯狂地尖叫着:“苏宁杀人啦,这个疯子要杀人啦!”
她这一嗓子,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整个场面,瞬间炸了锅。
更多的村民从家里跑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苏宁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怎么流血了?”
“天哪,苏宁把刘二狗给砍了!”
“这丫头疯了吧,敢动刀子了!”
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屋里,苏源和苏月也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两个小家伙跑到门口,看到姐姐提着带血的刀,吓得小脸惨白,却又倔强地没有哭,只是死死地抓着门框。
苏宁没有理会旁边尖叫的王氏,也没有去看那些指指点点的村民。
她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刀,目光冰冷地,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依旧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狠厉。
“我爹娘不在,”
她顿了一下,举起了手里的刀,刀尖直指吓得瑟瑟发抖的刘二狗。
“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今天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了!”
“以后,谁敢再上我家门前说三道四,谁敢再上门欺负我娘我弟妹!”
她的目光如刀,狠狠地剐过王氏和刘二狗的脸。
“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股豁出去的狠劲给震住了。
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苏宁?
这分明就是一头被逼到绝境、随时准备拼命的母狼。
“都干什么呢,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散了,都散了!”
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带着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纷纷让开一条路。
是村长拄着拐杖,在几个村里老人的陪同下,黑着脸赶了过来。
村长一眼就看到了捂着胳膊、满地是血的刘二狗,又看了看提着刀、一脸冷漠的苏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先是冲着刘二狗呵斥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闹事,还不快滚回去找个郎中看看,想死在这里吗!”
刘二狗如蒙大赦,也顾不上疼了,连滚带爬地跑了。
村长又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指着王氏骂道:“还有你,一把年纪了,就喜欢搬弄是非,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再让我听见你在村里嚼舌根,我让你家男人好好管管你!”
王氏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灰溜溜地钻进人群里跑了。
一场闹剧,总算被强行压了下去。
看热闹的村民们见没戏可看了,也都议论纷纷地三三两两散开了。
很快,苏家院门口就只剩下了苏宁和村长几人。
事情平息后,苏宁也松了口气,握着刀的手心,才发现已经全是冷汗。
村长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把苏宁叫到一边,远离了还站在门口的爷爷奶奶,脸上的神情变得语重心长。
“宁丫头,我知道你难。”
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却已经扛起了一个家的女孩,眼神复杂。
“可是,你一个姑娘家,今天动刀,明天动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村长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村里人言可畏,你今天虽然镇住了他们,可往后……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带着一个疯娘两个孩子,日子只会更难。”
苏宁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村长说的是事实。
村长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宁丫头,你……考虑过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