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纸上。
那一串圆圈,大小如一,墨色均匀,收笔之处,圆润无痕。
这不是一个孩子胡乱的涂鸦。
这是一种……恐怖的控制力。
她自己试过,穿越过来后,她也曾拿起过毛笔,想记点东西,结果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跟狗爬一样,她知道这东西有多难。
可苏源……
他才五岁。
他甚至没怎么正经握过笔。
“源儿。”苏宁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跟谁学的画圈?”
苏源抬起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
他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跟谁学,就是……就是想这么画。”
就是想这么画。
苏宁的心脏,被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狠狠地撞了一下。
天赋。
这就是他妈的该死的天赋!
她猛地看向桌上那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又看了看苏源手里那支破旧的狼毫笔。
她原本只是想让弟弟读书识字,将来不做睁眼瞎,能明事理,不被人欺负。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捡到宝了。
一个真正的,能改变家族命运的宝!
读书。
必须读书!
而且要请最好的先生,用最好的笔墨,让他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期望了。
这是投资!
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为苏家未来,投下的最重要的一笔。
“姐姐?”苏月看到苏宁半天不说话,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苏宁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狂喜和震惊压下。
她蹲下身,摸了摸苏源的头,又捏了捏苏月的小脸,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没事。”
“姐姐在想,我们源儿这么厉害,明天就送你去村里的私塾,好不好?”
“去私塾?”苏源的眼睛亮了,但随即又有些黯淡,“可是……私塾要好多钱。”
村里能去私塾读书的孩子,家里都是有几亩闲钱的。
“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苏宁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姐姐有钱,以后,我们家源儿,不仅要读书,还要读成全村最厉害的书生!”
第二天一早,苏宁就牵着苏源的手,朝着村东头的私塾走去。
卧牛村的私塾,设在村里一户姓李的老秀才家里。
李秀才年轻时也曾考取过功名,可惜止步于秀才,后来便回到村里,开了个私塾,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字,赚些束修糊口。
苏宁到的时候,私塾里已经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她站在门口,能看到院子里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坐得歪歪扭扭,跟着李秀才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
她深吸一口气,牵着苏源走了进去。
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李秀才也停了下来,他扶了扶老花镜,看着走进来的苏宁,眉头微微皱起。
“苏家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李秀才的语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很平淡,带着一丝疏离。
显然,原主的“威名”,这位老夫子也是有所耳闻的。
“李夫子。”苏宁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开口,“我带我弟弟苏源,来报名入学。”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她弟弟?就是那个傻子娘生的?”
“他们家不是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吗?还有钱读书?”
李秀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打量了一下苏源,孩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太瘦了,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宁丫头,读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夫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束修一年二两银子,笔墨纸砚另算,你家里的情况……”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别来凑热闹了。
苏宁没有说话。
她只是从怀里,摸出二两碎银,轻轻地放在了李夫子面前的桌子上。
银子和木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不重。
但却像惊雷一样,在安静的院子里炸开。
所有议论声瞬间消失。
李夫子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他看着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子,再看看一脸平静的苏宁,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传闻中穷凶极恶的懒婆娘,竟然真的能拿出二两银子?
“夫子,这是束修。”苏宁缓缓开口,“笔墨纸砚我们自己带了,不会短了弟弟的用度。”
李夫子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他干咳了两声,收起银子,态度缓和了不少。
“既如此,那就让他留下吧。”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着的位置,“苏源是吧?去那里坐下,跟着大家一起念。”
“夫子。”苏宁却没有让苏源过去。
她反而将苏源往前轻轻一推,说道:“我弟弟虽然年纪小,但在家也认过几个字,不知夫子可否考校一下,看看他适合从哪里学起?”
李夫子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苏宁,又看了看苏源,心里觉得这苏家丫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村里孩子,能认得自己名字就不错了。
不过既然人家交了钱,他也不好拒绝。
“也好。”
李夫子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给苏源,“那就写写你的名字吧。”
院子里,那些半大的孩子们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笑话。
苏源有些紧张,他回头看了看姐姐。
苏宁对他投去一个鼓励的表情。
苏源定了定神,他没有接夫子的笔,而是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了那支苏宁昨天给他买的旧狼毫笔。
他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干净的草纸,笨拙地研了研墨,然后握住了笔。
那一瞬间,他的气质变了。
原本那个怯生生的孩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手腕微动,落笔。
一笔一划,沉稳有力。
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涂改。
很快,“苏源”两个字,出现在纸上。
字迹工整,结构匀称,笔锋之间,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气。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李夫子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随意,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他猛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书桌前,一把抓起了那张纸。
他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嘴里喃喃自语。
“这……这……这笔力……”
“这风骨……”
他不是没见过有天赋的孩子。
可一个五岁的,穷苦人家的孩子,第一次写字,就能写出这样的水平?
这不是天赋。
这是鬼才!
“你……你以前练过?”李夫子的声音都在发颤。
苏源摇了摇头。
“好,好,好!”李夫子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满脸通红,“天纵奇才,真是天纵奇才啊!”
他看向苏宁,那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
“宁丫头,你有个好弟弟啊,此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状元之才,这是状元之才啊!”
苏宁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成了。
她看着被夫子拉着手,一脸兴奋地问东问西的弟弟,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李夫子不仅当场免了苏源之后所有的束修,还把他收为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承诺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安顿好弟弟,苏宁准备离开。
李夫子却亲自将她送到门口,态度殷勤得让苏宁都有些不适应。
“宁丫头,你放心,源儿在我这里,我一定尽心尽力地教导。”李夫子搓着手,感叹道,“我们卧牛村,说不定真能出一位状元郎,唉,可惜啊,这世道,光有才华还不行,也得有命啊。”
苏宁随口问了一句:“夫子何出此言?”
“你有所不知。”李夫子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就说镇上那位张员外吧,富甲一方,最是乐善好施,尤其喜欢资助我们这些读书人,可前些日子,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僵硬,不能言语,跟个活死人一样。”
李夫子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张家请遍了名医,连京城里的大夫都来了,全都束手无策,现在张家放出话来,悬赏百金,求神医救命。唉,百金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可这病……谁能治得了呢?”
苏宁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张员外?
怪病?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仁安堂。
还有……那本《本草经注》和一套银针。
李夫子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耳朵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反复地,轰隆作响。
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