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瞬间刺破了院子里安逸祥和的午后时光。
“哇——”
苏宁的心,猛地一沉。
她霍然抬头。
不远处屋檐下,那个正在用布条慢条斯理擦拭着铁剑的男人,动作也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院门被撞开,苏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棉布衣裳,胸口处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旧里衣。
白净的小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高高肿起,触目惊心,膝盖也磕破了,渗着血丝。
“姐……姐姐……”
苏源趴在地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压抑了一路的委屈、疼痛和恐惧,在看到苏宁的那一刻,彻底决堤。
苏宁的脑子“嗡”的一声。
前一秒还因岁月静好而泛起的暖意,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取代。
她丢下手里的草药,几步冲了过去,将苏源从地上扶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苏源的胳膊和腿,确认没有骨折,才将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他脸上的那道巴掌印上。
不是打斗的抓痕。
不是推搡的擦伤。
是清清楚楚,被人掌掴的羞辱。
一股无名火,从苏宁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窜起,直冲天灵盖,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
“谁打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头发毛。
跟在后面的阿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屋檐的阴影里,手里还握着那把铁剑。
他周身那股慵懒闲散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宁只在山林深处,面对野兽时才感受过的,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像一头被惊扰了的,正在打盹的猛兽,睁开了眼睛。
“是……是张虎……”苏源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张虎,村东头地主张来财家的独子,也在村里的私塾念书。
今天在私塾里,张虎带着几个同学,嘲笑苏源穿新衣服也是个穷鬼,还说他家里养了个来路不明的“野人”,以后肯定也是个野种。
苏源气不过,回骂了他几句。
结果,张虎带来的两个家丁,就把苏源死死按住。
然后,张虎走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野人……”
苏宁听到这两个字,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了杀气。
她慢慢地,替苏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和灰尘。
“源儿,别哭。”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她扶着弟弟站稳,然后转过身,看向屋檐下的阴影处。
“阿野。”
她只叫了两个字。
那个沉默的男人,提着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她的身后。
他什么也没问。
苏宁深吸一口气,对着院子里的爷奶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我去私塾一趟,问问夫子功课的事。”
说完,她拉起苏源的手。
“走。”
一个字,掷地有声。
她没有拿刀,也没有拿棍子。
因为她知道,她身后,跟着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
苏宁带着弟弟,身后跟着一个高大沉默的“姐夫”,就这么径直地,朝着村西头的私塾走去。
这组合太奇怪了。
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不是苏家那丫头吗?她这是要去哪?”
“后面那个男人……就是她从山里捡回来的那个吧?看着真吓人。”
“你看苏源那脸,好像被人打了,这是……要去讨说法?”
议论声,像风一样,在小小的卧牛村里迅速传开。
苏宁充耳不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沉稳。
她身后的阿野,更是将所有的声音都当成了空气,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前面那个纤细的背影。
苏源被姐姐牵着手,又看了一眼身后山一样可靠的阿野,心里的害怕,不知不觉就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挺直了腰杆的勇气。
私塾设在村里一处还算齐整的院落里,门口挂着“孙氏学堂”的牌子。
午后时分,里面正传来学童们摇头晃脑,背诵《三字经》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
这充满书卷气的氛围,被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粗暴地打断了。
苏宁直接领着人,踏进了学堂的院子。
院子里,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学童正坐在各自的书桌前,有的在练字,有的在读书。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山羊胡子的老者,正背着手,在学生中间踱步,他就是私塾的夫子,孙德才。
苏宁的目光,在院子里一扫,就锁定了目标。
角落里,一个穿着锦缎衣裳,长得白白胖胖的男孩,正得意洋洋地跟身边的人吹嘘着什么,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家丁,像两尊门神。
正是张虎。
“张虎。”
苏宁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
整个院子的读书声,瞬间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张虎看到苏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哟,这不是苏源的姐姐吗?怎么,小的打不过,找大的来出头了?”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也抱着手臂,一脸戏谑地看着苏宁,完全没把这个瘦弱的乡下丫头放在眼里。
孙夫子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呵斥。
苏宁却根本没看他,她的视线,越过张虎,冷冷地落在那两个家丁身上。
“是你们,按着我弟弟的?”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丁,往前走了一步,吊儿郎当地说:“是又怎么样?小孩子不懂事,我们替你管教管教,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
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膛,露出结实的肌肉。
苏宁面无表情。
“道歉。”
“什么?”麻子脸家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让我给他道歉?你脑子没病吧?”
他旁边的另一个家丁也哈哈大笑起来:“乡下来的丫头片子,赶紧滚,别在这儿撒野,耽误了我们少爷读书!”
麻子脸家丁笑够了,脸色一沉,伸出手,就要来推搡苏宁的肩膀。
“滚出去!”
他的手,又粗又壮,带着一股恶风。
然而。
那只手,在距离苏宁的肩膀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停住了。
一只更强壮,更稳定,如同铁钳一般的手,不知何时出现,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是阿野。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苏宁身后,站到了她身前。
“你他妈……”
麻子脸家丁的咒骂,只说出了一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寂静的院子里,骤然响起。
阿野面无表情,手腕只是轻轻一拧。
“啊——!”
麻子脸家丁的整张脸瞬间扭曲,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翻折着,显然是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另一个家丁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你找死!”
他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朝着阿野的太阳穴就砸了过来。
阿野看都没看他。
他甚至没有转身。
只是在拳风及体的瞬间,随意地,向后抬起一脚。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势大力沉的一脚,精准地踹在了那家丁的小腹上。
那家丁两百斤重的身体,像是被一头狂奔的公牛撞中,整个人双脚离地,倒飞了出去。
“哗啦——哐当!”
他重重地撞在院子角落的一排书桌上,书桌被撞得四分五裂,上面的笔墨纸砚碎了一地。
他本人则像一滩烂泥,滑落在地,抱着肚子,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电光石火之间。
两个气焰嚣张的家丁,一个断手,一个昏死。
整个学堂,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学童,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那个不可一世的小胖子张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裤裆处,慢慢地,渗出了一片可疑的水渍。
“放肆,简直是放肆!”
孙夫子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阿野,声音都在哆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圣人学堂行凶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阿野刚才那一下动作,幅度有些大,原本束得整齐的衣领,被挣开了一些。
随着他缓缓收回脚,重新站直身体,护在苏宁身前。
一块东西,从他的衣领里,荡了出来。
那是一块用深褐色的绳子系着的玉佩。
玉佩通体呈一种深邃的墨绿色,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雕刻着一只不知名的上古瑞兽,线条繁复,工艺精湛,一看就不是凡品。
孙夫子正气得七窍生烟,准备亲自跑去报官。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那块晃动的玉佩。
下一秒。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呵斥,所有的动作,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凝固在了脸上。
他那双因为愤怒而瞪圆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那块墨绿色的玉佩。
脸上的怒容,像是退潮一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困惑,是难以置信……最后,通通化为了一种近乎颠覆的,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那指着阿野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惊骇。
“这……这块玉佩……”
孙夫子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他抬起头,目光从玉佩上,缓缓移到阿野那张虽然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脸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