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被月光映照得格外清晰。
苏宁。
她的名字。
被他用一种近乎笨拙的虔诚,一笔一画地刻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海风吹过,卷起她的一缕发丝,有些痒,但苏宁一动不动,她只是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抬头望向她的男人。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细碎的月光,还有她小小的身影。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和麻木,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夸奖的干净。
苏宁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仓皇。
“回去了。”
她丢下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
阿野立刻从地上站起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不落。
回到那间破旧的石屋,苏宁第一次觉得这狭小的空间让人窒息。
她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驱散心里那股正在疯狂滋生的,名为悸动的情绪。
生意。
只有生意能让她冷静。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沙滩上的那两个字,不去想那个男人笨拙的笑容,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将所有的计划重新梳理。
盐,必须量产。
海鲜,必须有稳定的供应。
运输,必须打通。
第二天,苏宁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再去海边,而是直接拿着一包新制好的雪白精盐,找到了村里几个最贫困,也最老实巴交的人家。
她没有说太多废话,只是当着他们的面,将一点精盐溶于清水,然后让他们品尝。
那些一辈子只吃过苦涩粗盐的渔民,在尝到那纯粹咸味的一瞬间,脸上露出的震惊表情,就是最好的说明。
“我需要人手,帮我晒盐,工钱一天三十文,当天结算。”
三十文!
这个数字,让那几户穷得叮当响的渔民,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出海一天,冒着生命危险,运气好也不过赚个十几文钱。
“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老汉,颤抖着嘴唇问道。
“我苏宁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苏宁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气场,“但我的要求也高。第一,手脚必须干净。第二,晒盐的方法,不许外传一个字。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就别怪我旁边的男人手里的剑不认人。”
她的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阿野,配合地将手中的铁剑抽出了一寸。
那森然的寒光,让几个渔民齐齐打了个哆嗦。
恐惧,加上巨大利益的诱惑。
没有人能拒绝。
苏宁很快就敲定了五户人家,十几口人,成了她在这海角村的第一个生产小队。
她将那片隐蔽的沙滩圈了起来,教会他们最基础的过滤和蒸发步骤,至于最后的高温结晶提纯,她还是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解决了盐的问题,就是海鲜。
她找到钱掌柜,正式签订了供货契约。
她不需要钱掌柜预付任何定金,但要求对方必须每天派人来收购,并且价格要比市价高出两成。
钱掌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点溢价,和他能获得的稀罕海产利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为了保证货源,苏宁又雇了村里几个水性最好的年轻人,专门负责在礁石区捕捞。
她画出了大龙虾、石斑鱼等几种高价值海产的图样,要求他们只捕捞这些。
短短三天时间。
一个以苏宁为核心,集生产、捕捞、销售于一体的商业雏形,就在这个贫穷的海角村,以一种蛮横的姿态,迅速建立起来。
苏宁花钱从村里买下了一头半大的毛驴,又配了一辆结实的板车。
海角村的盐和海鲜干货,将会由她亲自运回卧牛村,而卧牛村的百味酱,也可以通过这条线路,运到海角村,甚至更远的海边城镇。
两条商业线,在这一刻,终于实现了交汇。
出发回家的那天,天气晴朗。
苏宁将海角村的事务,暂时交给了那个最年长的老汉负责。
她留下了一部分银钱作为运营资金,并许诺下次回来,会根据他们的产出,给予分红。
画大饼和给实惠,双管齐下,才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
毛驴拉着板车,吱吱呀呀地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
板车上,装满了苏宁这次最大的收获,几大袋雪白的精盐,还有各种晒干的海产,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阿野坐在前面,手里拿着简陋的缰绳,专注地赶着车,他学得很快,只看了一遍,就掌握了驾驭毛驴的技巧。
苏宁坐在他旁边,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田野,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离开卧牛村的时候,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女。
现在回去,她已经是一个手握两条财路,管理着几十号人的小老板了。
这种靠自己双手,一步步创造财富的感觉,比任何系统奖励都让她感到踏实。
她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他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硬朗。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双眸子,在日光下,清澈见底。
苏宁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她立刻转回头,看向前方,假装在看风景。
“咳。”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阿野没有再看她,只是默默地将板车赶得更稳了一些。
一路无话。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卧牛村熟悉的轮廓。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田埂上玩耍的孩童,还有远处自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
一切都那么亲切。
“我们回来了!”苏宁的心情,雀跃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爷爷奶奶和弟妹惊喜的表情了。
然而,当他们的驴车慢悠悠地驶入村口时,苏宁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凝固了。
不对劲。
村里的气氛,很不对劲。
往日里,这个时间点,村里应该是最热闹的,干完农活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口聊天,孩子们到处疯跑。
可今天,村里安静得可怕。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
偶尔有几个村民从自家门口探出头来,看到苏宁的驴车,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
他们的表情,不是平日里那种夹杂着嫉妒和羡慕的复杂。
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怜悯的恐惧。
苏宁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出事了。
家里出事了。
“阿野,快点!”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阿野没有问为什么,他手里的缰绳猛地一抽,那头慢悠悠的毛驴,立刻加快了脚步,拉着板车朝着村子深处跑去。
越靠近自己家,苏宁的心就越往下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名贵熏香的味道。这种味道,与卧牛村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味,格格不入。
终于,她家的那个破旧的小院,出现在了视野里。
然后,苏宁就看到了。
一辆马车。
一辆她只在画本上见过的,极其华丽的马车。
马车的车身,是用名贵的紫檀木打造的,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车窗上挂着淡青色的纱帘,四个角上,还坠着银质的流苏风铃。
拉车的,是两匹神骏非凡的,通体雪白的骏马,马儿的身上,披挂着崭新的,擦得锃亮的皮具。
一个穿着绸缎衣衫,看起来像是车夫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车边,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傲慢和鄙夷。
这辆马车,就这么静静地停在苏宁家那低矮的,用泥土和石头垒成的院墙外面。
那种感觉。
就好像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掉进了一个肮脏破败的猪圈里。
荒谬,刺眼,且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苏宁的驴车,在距离那辆华丽马车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跳下车,身体因为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恐慌,而微微颤抖。
阿野也紧跟着跳了下来,他高大的身影,无声地挡在了苏宁的侧前方,手里那把从未离身的铁剑,被他握得死死的。
苏宁没有立刻冲回家。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
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她能感觉到一双双窥探的眼睛,整个卧牛村,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而这死寂的中心,就是她家门口这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华丽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