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很重,带着滚烫的体温,却在迅速变冷。
雨水冲刷着陆野的脸,也冲刷着他伤口里流出的黑血。
苏宁跪在泥水里,用尽全力抱着他,不让他完全倒下。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支插在他背上的乌黑短箭,在眼前反复晃动。
“将军!”
幸存的亲卫队长林峰冲了过来,他的一条胳膊也在流血,却浑然不顾。
当他看到陆野背后的箭矢和那诡异的黑色血液时,这个铁打的汉子也慌了。
“快,扶住他!”苏宁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人合力,将陆野高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平在稍微干净一点的草地上。
苏宁的手指颤抖着,探向陆野的颈动脉。
微弱。
并且在急速衰减。
她又去摸他的额头,冰得吓人。
可是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却烫得惊人。
这是毒素在全身扩散的征兆。
“系统!”她在心里疯狂地尖叫,“救他,快点救他,不管用什么办法!”
【正在扫描目标生命体征……】
【目标体温39.8度,心率每分钟42次,持续下降中……】
【毒素分析中……毒素样本匹配成功。】
【毒素名称:黑鹫之吻。成分复杂,混合了至少七种蛇毒与三种腐蚀性草药,通过破坏血液结构造成多器官快速衰竭。】
【资料库内无对应解药。】
最后几个字,像一把冰锤,狠狠砸在苏宁的心上。
没有解药。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跟着栽倒。
不。
不可能。
他不能死。
他是为了挡在她身前才中箭的。
如果他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一定有别的办法!”苏宁咬着牙,嘴唇都渗出了血丝,“计算,给我计算所有可能的医疗方案,换血,洗肾,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救他!”
【收到指令。正在进行替代方案推演……】
【推演一:血液净化。成功率17%。需要设备:离心机,透析膜。材料不足,方案否决。】
【推演二:靶向中和。成功率9%。需要合成特定蛋白质抗体。时间不足,方案否决。】
【推演三:全身换血。】
苏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功率95%。】
希望的火焰瞬间重新燃起。
“就这个,快!”
【执行该方案需要大量健康血液作为替换源,血液配型需高度吻合。】
【正在扫描附近可用的血源……】
系统的扫描光束在脑海中划过,扫过林峰,扫过其他受伤的亲卫。
一个个红色的“不匹配”跳了出来。
苏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扫描完成。未在周围发现匹配血源。】
火焰,再次熄灭。
苏宁跪坐在陆野身边,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就在这时,系统那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重新定义搜索范围。】
【发现高度匹配血源。】
苏宁猛地抬头。
【血源提供方:宿主苏宁。】
【匹配度:99.99%。】
【警告:换血过程将抽取宿主体内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血液,远超安全阈值。将导致宿主立刻进入重度失血性休克状态,并有极高概率陷入长期昏迷。】
【请确认是否执行该方案。】
苏宁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野,看着他开始发紫的嘴唇。
她想起了在卧牛村,他笨拙地为她烧火做饭。
想起了在马车里,他贴着她的后背,用低沉的嗓音教她心法。
想起了在驿站,他弹出一颗花生,只为她挡开一只脏手。
想起了刚刚,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后背,为她迎向那支毒箭。
没有丝毫犹豫。
“执行。”
苏宁的回答,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立刻,马上。”
【指令确认。】
【正在生成医疗方案……生成一次性无菌换血套件。】
微弱的蓝光一闪,一套由许多细软管子和两根闪着寒光的细针组成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装置,出现在苏宁的手中。
“将军夫人,您这是……”林峰看着这凭空出现的怪异东西,惊得说不出话。
“别问,照我说的做。”苏宁的声音很冷静,“把他上身的衣服解开,然后,你和你的兄弟们,去警戒,不管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不许任何人靠近。”
林峰虽然满心疑虑,但看到苏宁那不容置疑的坚决,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这个女人是救将军的唯一希望。
很快,亲卫们远远散开,在峡谷两端重新布防。
雨幕中,只剩下苏宁和陆野两人。
苏宁按照系统在脑海中投射出的操作指南,颤抖着手,将一根粗一点的针头,精准地刺入陆野手臂的静脉。
黑色的血液,立刻顺着透明的软管流了出来。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另一根更细的针,对准了自己白皙的手臂。
她不怕打针,可这一刻,她却感到了一丝恐惧。
不是怕痛。
是怕自己一旦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陆野紧闭的双眼,那张英俊却毫无生气的脸。
“阿野,”她轻声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她闭上眼,将针头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血管。
一股暖流,顺着管子,从她的身体里被抽离。
起初,感觉并不明显。
但很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世界开始旋转。
耳边的雨声变得遥远。
力气,像是被打开了阀门的池水,飞速地流逝。
她感觉好冷。
身体越来越轻,好像要飘起来。
她努力地睁开眼,想再看他一眼。
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她想抬起手,去摸摸他的脸,可手臂却重如千斤。
“活下去……”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身体像是被撕碎了又重新黏合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
陆野的意识,就在这种混沌的痛楚中,一点点复苏。
他记得那支箭。
那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和迅速蔓延的冰冷。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现在,他还活着。
体内的毒素消失了,那种被烈火焚烧又被寒冰冻结的感觉,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种极度的虚弱和疲惫。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灰蒙蒙的天空,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然湿冷。
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撑着泥泞的地面,缓缓坐了起来。
他看到了自己赤裸的上半身,看到了背后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
他看到了不远处,他的亲卫们正紧张地望着他。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苏宁。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件他的外衣。
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最上等的宣纸还要苍白。
嘴唇也是淡淡的,整个人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苏宁?”
他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没有回应。
一股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还有。
虽然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可随即,他看到了她手臂上那个清晰的针孔,以及周围淡淡的淤青。
这是什么?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道他从未见过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淡蓝色光幕,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那上面,是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换血程序已完成。】
【毒素‘黑鹫之吻’已从目标体内完全清除。】
【血液来源:宿主苏宁。】
【血液交换量:2400cc。】
【当前捐献者状态:重度失血性休克。生命体征平稳,预计昏迷时间:48-72小时。】
陆野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变成这副模样。
她用她的血,换了他的命。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手臂上那个刺眼的针孔。
这个征战沙场十年,流血不流泪的男人。
这个被誉为帝国战神,心硬如铁的男人。
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宁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感受着她身上那微弱的,却能让他安心的气息。
“傻瓜……”
他的声音哽咽,破碎。
“你这个傻瓜……”
林峰带着两个亲卫,小心地走了过来。
“将军,您……您醒了?”
他看到了陆野怀里的苏宁,也看到了他家将军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脆弱和泪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野没有抬头。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女孩,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立下了一个用灵魂烙印的血誓。
“苏宁,我陆野对天起誓。”
“此生,你若安好,我便是你的盾,为你挡尽所有风霜。”
“你若有恙,我便化作你的剑,为你斩碎所有荆棘。”
“从今往后,我的命,是你的。”
“绝不负你。”
他的话音刚落,峡谷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
林峰脸色一变,立刻拔刀护在身前。
“将军,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