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的铁蹄声由远及近,卷起官道上的尘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林峰和残存的几名亲卫立刻组成一道人墙,护在陆野身前,刀已出鞘,满面戒备。
陆野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只是抱着苏宁,一动不动,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眸子,此刻冷得能冻结雨后的空气。
他听出来了。
这不是敌人的追兵,这是京城禁军的马蹄声,整齐划一,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节奏。
马蹄声在峡谷口戛然而止。
一名身披铠甲的将领翻身下马,快步走来,当他看清泥泞中抱着一个女子的陆野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脸上涌起狂喜与激动。
“元帅,真的是您!”
将领单膝跪地,声音都在颤抖。
他身后,上百名禁军齐刷刷下马,甲胄碰撞,发出整齐的铿锵声,单膝跪地。
“恭迎元帅回京!”
山呼如雷,震得整个峡谷都在回响。
陆野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全世界,只剩下怀里这个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姑娘。
他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得更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站起身。
因为失血和虚弱,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元帅!”林峰赶紧上前想扶。
“滚开。”
陆野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自己站稳了,抱着苏宁,一步一步,朝那些禁军走去。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所有跪着的士兵,都感受到了元帅身上那股混合着悲恸与滔天怒火的气息,他们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陆野走到那名单膝跪地的将领面前,停下脚步。
“马车。”
他只说了两个字。
那将领猛然抬头,这才注意到元帅怀中女子的惨白脸色,以及元帅自己那身血污和虚弱的状态。
“快,把元帅的座驾牵过来!”将领高声吼道。
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被迅速牵引过来,比之前苏宁乘坐的那辆,要气派十倍不止。
陆野抱着苏宁,亲自将她送入车厢,轻轻放在柔软的锦榻上。
他没有进去。
他转身,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将领。
“京城里,怎么样了。”
将领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低声回道:“丞相发难,参您擅离职守,畏敌不前,皇上……皇上震怒,已经下了禁足令,只等您回府。”
“呵。”
陆野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朝堂之事,而是指了指身后峡谷里的狼藉。
“处理干净。”
“是!”
“所有刺客,留一个活口。”
“遵命!”
陆野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数十名死士的泥泞之地,转身钻进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车队重新启动,在禁军的护卫下,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陆野坐在榻边,握着苏宁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系统面板上的文字,还在他的脑海里灼烧着。
【血液交换量:2400cc。】
【当前捐献者状态:重度失血性休克。】
他不懂什么叫cc,但他能想象得到,那是一个多么庞大而恐怖的数字。
她身体里那么多的血,都流进了他的身体里,换走了他体内的剧毒。
这个认知,让他每一次呼吸,心脏都抽痛得厉害。
他征战十年,守护的是北境防线,是身后的帝国万民。
可从没有人告诉他,当有一个人,愿意用她的生命来守护你时,是这样一种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滚烫。
又是这样一种,让他恨不得毁天灭地的锥心之痛。
丞相。
安阳郡主。
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
陆野的眸底,一片沉沉的黑,再无一丝光亮。
他会让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接驶入了那座承载着百年风雨与荣耀的雄城。
京城的繁华,似乎并未因朝堂上的风波而有丝毫减损。
车马粼粼,人声鼎沸。
但这一切,都与车厢内的陆野无关。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最终在一条幽深而气派的巷子尽头停下。
镇北侯府。
三个烫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威严而肃穆。
然而,那两扇足以并排驶入三辆马车的朱漆大门,却紧紧关闭着。
没有列队迎接的家仆,没有翘首以盼的亲人。
只有一片死寂。
护卫马车的禁军将领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叫门。
陆野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很平静。
“你们,回去复命吧。”
“可是元帅……”
“这是我的家事。”
将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拳领命,带着禁军大队人马,潮水般退去。
巷子里,只剩下陆野的那辆马车,和林峰带着的几名伤痕累累的亲卫。
气氛,压抑得可怕。
林峰上前,用力拍打着门环。
“开门,元帅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门后却没有任何回应。
又拍了几下,那扇侧面的小门,才“吱呀”一声,慢悠悠地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绸缎管事服,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他先是懒洋洋地往外扫了一眼,当看到马车和林峰等人时,脸上堆起一种虚伪而夸张的笑。
“哎哟,这不是林峰校尉吗?什么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这人叫陆文,是侯府旁支的一个管事,仗着和陆野继母那边沾点远亲,平日里在府中最是作威作福。
林峰压着火气,沉声道:“陆管事,元帅回府,为何不开中门迎接?”
陆文慢条斯理地从小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家仆。
他上下打量着林峰等人身上的血污和伤口,啧啧了两声。
“林校尉这话说的,元帅回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只是……这不还没见到元帅的人嘛。”
他的话里带着刺,分明是在质疑陆野是否真的在车上。
就在这时,车帘被掀开。
陆野抱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苏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但那身久经沙场的铁血气势,却丝毫未减。
陆文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陆野真的回来了。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视线落在了陆野怀里的苏宁身上。
当他看到苏宁那一身粗布衣裳,和那张虽然苍白却掩不住清秀的脸时,他的眸底闪过一丝轻蔑和了然。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声调。
“哟,元帅回来了啊,真是辛苦了,只是……您怀里这位是?”
他明知故问,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陆野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着苏宁,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中门。
他的声音冷得掉渣。
“开门。”
陆文却不为所动,反而往前一步,状似恭敬地拦在了陆野身前。
“元帅,您别急啊,这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从中门进的。”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瞟向苏宁。
“这位姑娘,来路不明,衣衫不整,就这么抱进去,怕是于理不合,传出去,也有损我们镇北侯府的百年清誉啊!”
他身后那几个家仆也跟着起哄。
“就是啊,咱们侯府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哪能走中门?”
“我看啊,从侧门进去,安排个下人房住着,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陆野的耳朵里。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苏宁。
她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雨珠。
她的血,换了他的命。
她是他用性命起誓要守护的珍宝。
而现在,这些他陆家的蛀虫,这些摇尾乞怜的狗,却在用最污秽的言语,侮辱他的神明。
一股暴戾的杀意,从陆野的胸腔中轰然炸开。
他甚至没有再看陆文一眼。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抱着苏宁,抬起了腿。
然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上。
“砰!”
一声巨响,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用精铁加固的门栓,应声而断。
两扇巨大的门板,带着巨力,轰然向内打开,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门后,那些原本聚在一起看热闹的家仆丫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
整个前院,瞬间一片狼藉。
陆文和那几个管事,全都傻了。
他们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洞开的大门,和那个抱着女子、浑身散发着地狱修罗般气息的男人。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元帅,竟然会用如此粗暴、如此不讲道理的方式,来回应他们的刁难。
陆野抱着苏宁,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了十年未归的家。
他停在庭院中央,冰冷的视线扫过所有因为巨大动静而从各处跑出来、满脸惊恐的下人、管事,以及匆匆赶来的继母和异母弟弟。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日起,她,”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苏宁,动作温柔得与他此刻的气场格格不入,“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