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弥漫在房间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苏宁正小心翼翼地为陆野更换背后的敷料。
那片狰狞的伤口,即便有系统出品的顶级金疮药,恢复速度也远比她想象的要慢。
伤口周围的皮肉依然翻卷着,青紫色的淤血顽固地盘踞着,昭示着那块巨石的冲击力有多么恐怖。
他醒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透过床边铜镜的反射,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看着她拧紧了眉心,看着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嘶……”苏宁的棉签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骨裂处,陆野的身体瞬间绷紧,倒抽了一口凉气。
“弄疼你了?”苏宁立刻停下动作,紧张地问。
陆野却笑了,那笑意牵动了伤口,让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他反手,精准地抓住了苏宁拿着棉签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力气却有些虚浮。
“不疼。”他凝视着镜中的她,嗓音因伤势而显得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暖意,“你碰过的伤口,好的快。”
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说情话。
苏宁心里又酸又软,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别乱动,还想不想要你这身皮了?”
嘴上虽然凶,但她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
这几天,整个镇北侯府都处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陆野闭门养伤,苏宁寸步不离地照顾,顺便也调理着刚刚脱险、身体亏空得厉害的父亲和大哥。
她把所有下人都打发得远远的,煎药、上药、准备药膳,全部亲力亲为。
两人独处的时光,安静而又温馨。
他总是看着她忙碌,她则时不时地,板着脸训斥他不遵医嘱的坏习惯,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权谋算计,只有最平淡的相守。
可这份平静,注定不会长久。
这日,苏宁刚刚将一碗温热的药膳端给陆野,院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个管事妈妈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连礼节都忘了。“夫人,不好了,刘夫人……刘夫人她请了所有族老到祠堂,说……说要按家法处置您!”
苏宁端着碗的手一顿。
来了。
她早就料到那位继母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而且一出手就是抬出“族老”和“家法”这两座大山。
“什么理由?”苏宁把碗放到桌上,波澜不惊地问。
管事妈妈急得满头大汗。
“刘夫人说……说您带了两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回府,污了侯府门楣,愧对陆家列祖列宗!”
“野男人?”苏宁气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床上的陆野已经掀开了被子。
“你干什么!”苏宁立刻按住他,“你的伤!”
“我去。”陆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燃起了骇人的寒意。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不用。”苏宁将他重新按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这点小事,你夫人我还应付得来,你乖乖养伤,等我回来。”
她俯身,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听话。”
陆野看着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重新躺了回去,只是那双眸子里的寒气,却丝毫未减。
镇北侯府,祠堂。
气氛庄严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冰冷的地板上,苏宁独自一人站着,身姿笔挺,她的对面,是以继母刘氏为首的一众陆氏族老,一个个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容古板,神情不善。
“苏氏!”一个山羊胡的老者率先发难,声音又尖又利,“你可知罪?”
苏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
“放肆!”刘氏猛地一拍桌子,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身为镇北侯府的主母,不思为元帅开枝散叶,竟从外面带回两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如今人尽皆知,我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有何脸面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苏宁终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借口,自己执掌中馈,又和陆野感情日深,已经彻底碍了这位继母的眼。
“刘夫人说完了吗?”
苏宁淡淡地开口,“说完了,就该我说了,第一,我带回府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是我的亲人。第二,我带他们回自己家,合情合理,不知碍着谁了?第三,侯府的脸面,不是靠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得来的,是靠战功,靠民心。”
“一派胡言!”另一个族老吹胡子瞪眼,“你说他们是你的亲人,谁能作证?我陆家百年清誉,岂容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乡野女子随意玷污!”
“就是,必须把那两个男人赶出去,再将你禁足佛堂,抄写女戒一百遍!”
一群人七嘴八舌,唾沫横飞,仿佛苏宁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苏宁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跟这群老顽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打压她的机会。
就在祠堂里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时,厚重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只随意披着一件墨色外袍,内里的中衣还沾着淡淡的药气。
脸色苍白如纸,脚步也有些虚浮,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祠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指责,都在他那无形的威压下,化为了齑粉。
陆野没有看任何人。
他径直走到苏宁身边,无视她担忧的眼神,只是伸出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保护姿态。
然后,他才抬起头,那双浸着寒冰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刚刚,是谁在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却让在场的所有族老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没人敢回答。
陆野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继母刘氏身上。“我的人,你也敢动?”
刘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强撑着说道:“元帅,我……我也是为了侯府的清誉着想,她带回来的那两个人……”
“他们是我的岳父和内兄。”陆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祠堂的每个角落。
“谁有意见,就是对本帅有意见。”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岳父?内兄?
所有人都懵了。
陆野不再理会他们,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苏宁,替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再次宣告。
“我镇北侯府的规矩,向来只有一条。”
“夫人要的,便是天理。”
祠堂外,被拦住的苏大山和苏大河,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苏大山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苏大河更是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墙壁,心中最后的那一丝疑虑和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值了。
女儿(妹妹)这一生,值了。
祠堂内,刘氏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陆野竟然会为了这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苏宁却没有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陆野的庇护。
她从他的怀里轻轻挣脱出来,往前站了一步,直面脸色惨白的刘氏。
“继母如此关心侯府的规矩和清誉,实在是令人感动。”苏宁的语调平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既然如此,那有些事,也该请各位族老评评理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托在掌心。
那是一块焦炭,上面烙印着一个特殊的徽记。
“不知继母,可认得这个?”
刘氏看到那块焦炭的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从丞相的私矿里带出来的。”苏宁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祠堂里引起了回响,“我听说,继母的娘家,在丞相的生意里,占了不少干股。不知这私藏兵甲、蓄养私奴的罪名,够不够玷污我陆家的百年清誉?”
轰!
所有族老都炸了。
勾结丞相?私藏兵甲?
这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刘氏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从祠堂外传来,打破了所有的对峙。
“圣旨到!”
一名宫里的太监,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在几名禁军的护卫下,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祠堂内的情景,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清了清嗓子,朗声宣道:“传陛下口谕,宣镇北元帅陆野,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即刻进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私矿的事情才刚爆出来,皇帝就立刻传召,这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
侯府大门口。
陆野已经换上了一身整齐的朝服,伤势让他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却丝毫不减那份属于战神的凌厉。
苏宁为他整理着衣领,一言不发。
“别担心。”陆野握住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苏宁点点头。
他转身,准备上马。
可刚迈出一步,他又停下了。
陆野猛地转过身,在所有人,包括那名传旨太监震惊的注视下,一把将苏宁拉进怀里,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不顾一切的霸道和深入骨髓的眷恋。
良久,他才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等我回来。”
说完,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苏宁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片刻后,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柔情和担忧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坚定。
她对着身边的春杏,平静地吩咐。
“去,把京城所有报馆的头牌,都给我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