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山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宁愿自己被敲骨吸髓，烂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狱里，也绝不愿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被拖进这片泥沼。
绝望，比死亡更冰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希望。
他伸向女儿的那只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地挡在了苏宁面前。
陆野。
他甚至没有回头。
那宽阔的脊背，是一座山，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将所有的恶意、所有的刀光剑影，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宁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她听到了他开口，那把嗓子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闭上眼。”
他的话语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和杂乱的吼叫，清晰地传进苏宁的耳朵里。
“接下来会有点血腥。”
苏宁没有闭眼。
她的父亲和兄长，也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血腥？
他们在这地狱里待了一年，什么血腥没有见过。
他们不明白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难道他想凭一己之力，对抗这数百名手持利刃的亡命之徒？
痴人说梦。
“抓住他们！”
“杀了那个女人！”
监工们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将整个矿洞底层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名手持长刀的护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上的煞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杀戮之网。
苏大山和苏大河的心沉到了谷底。
也就在这一刻，他们看到，那个挡在最前方的男人，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
仿佛是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嗡。
一声难以形容的低鸣，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一股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苏宁只觉得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身后的父亲和兄长，更是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推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骇然。
整个矿山，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空气，凝固了。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冲上来的护卫，脚步齐齐一顿。
他们感觉到了。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那不是对强者的畏惧。
那是……蝼蚁仰望神明时的颤栗。
挡在最前方的男人，依旧是那个男人。
可他整个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陆野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
那么此刻，这柄剑，出鞘了。
不。
他不是剑。
他就是杀戮本身。
一股纯粹、狂暴、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冲天而上，几乎要将这矿洞的穹顶都掀翻。
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浸泡了十年，斩杀了百万敌寇，才可能磨砺出的，独属于“战神”的领域。
“杀！”
为首的护卫头子被这股气势所慑，心神大乱，但他还是强行压下恐惧，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他是丞相的死士，没有后退的选项。
一声令下，数十名护卫嘶吼着，挥舞着长刀，从四面八方，冲向那个静立不动的身影。
刀光，织成了一片死亡的罗网。
苏大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苏大河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苏宁的心脏，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然后，她看到了。
陆野动了。
他没有用那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铁剑。
他只是抬起了脚，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
世界，安静了。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护卫，他们的刀锋距离陆野的身体，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离。
他们脸上的狰狞，清晰可见。
可他们的动作，却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陆野的身影，与他们交错而过。
噗。
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却诡异地绕开了陆野的身体，没有一滴能沾染到他的衣角。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不，他没有消失。
他只是太快了。
快到苏宁的眼睛，完全无法捕捉他的动作。
她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一道死亡的龙卷风，冲进了那群护卫之中。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苏宁的认知。
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她听不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只能听到利刃切开皮肉的闷响，骨骼被瞬间折断的脆响，还有临死前那短促到无法形成音节的嗬嗬声。
一名护卫从侧面偷袭，长刀直劈陆野的后心。
陆野头也未回，反手一肘。
咔嚓！
那名护卫的胸骨，整片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倒飞出去，还在半空，便已没了声息。
另一名护卫从正面扑来，想要抱住陆野的腿。
陆野只是随意地抬脚，踩下。
噗嗤。
那名护卫的脑袋，西瓜一样爆开。
苏宁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吐。
可她又强迫自己去看。
她必须看清楚。
看清楚这个男人，为了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化身成了修罗。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简单到了极致，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纯粹的力量和速度。
可就是这种最简单的攻击，却带来了最致命的结果。
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在他面前，和三岁的孩童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刀，砍不穿他的皮肤。
他们的力量，撼动不了他的身躯。
而他，只是走着。
闲庭信步一般，走过这片人间地狱。
他所过之处，生命，在成片成片地凋零。
苏大山和苏大河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人？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他们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穿梭的黑色身影，那不是人。
那是一个神。
一个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执掌生杀大权的死神。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名护卫，被陆野一拳轰碎了心脏，软软地倒下后。
整个矿洞底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还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地上，躺满了尸体。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缓缓流淌。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这片血泊的中央。
他的身上，纤尘不染。
他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里的深邃温柔，也不是阿野时期的懵懂清澈。
那是一片虚无。
一片漠视众生，没有任何感情的虚无。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宁身上的瞬间。
那片虚无，冰雪般消融了。
滔天的杀气，潮水般褪去。
他眼里的血色，迅速散尽，重新恢复了深邃的黑色。
他还是那个陆野。
他迈开脚步，踩着满地的尸骸，一步一步，向苏宁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
苏宁却觉得，他脚下踩着的，是自己的心跳。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抬起手，那只刚刚捏碎了无数头骨和心脏的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轻轻地，想要蒙住苏宁的眼睛。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都说了，会有点血腥。”
苏宁没有躲。
她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双手，主动地，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刚刚为她化身修罗的男人。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
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陆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大概没想到，苏宁在看到他如此残暴的一面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会主动拥抱他。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也伸出双臂，将这个娇小的身躯，更紧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仿佛要将她熔炼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地狱，仿佛也开出了花。
苏大山和苏大河，目瞪口呆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这片刻的温存，被一声巨响，无情地打碎了。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从矿洞的入口方向传来。
紧接着，整个矿山，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头顶上，无数的碎石和尘土，簌簌地往下掉。
“不好！”
陆野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洞口的方向。
“他们要炸毁矿洞，活埋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
轰隆隆隆！
更加密集，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连环爆炸！
丞相的人，在发现无法攻下之后，选择了最决绝，也是最恶毒的方式。
同归于尽！
巨大的岩石，从穹顶上剥落，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砸了下来。
整个地下世界，正在飞速地崩塌。
末日，降临了。
“快走！”
陆野一把拉住苏宁，另一只手提起几乎吓傻了的苏大河，吼道：“带着你爹，跟紧我！”
苏大河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他连忙背起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这边！”
陆野没有丝毫慌乱，他凭借着超人的记忆力，带着他们，冲向了之前勘察过的一条废弃通风道。
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然而，坍塌的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从他们头顶正上方脱落，带着死亡的呼啸，直直地砸向苏宁。
“小心！”
陆野瞳孔骤缩。
他想也没想，猛地将苏宁推开，自己则用后背，硬生生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