铢衡
长安市井,初春的晨光洒在青石板上。白发苍苍的姬稷拄着杖,驻足在一处钱币兑换铺前。铺面上悬挂着“官铸五铢”的幌子,伙计正用戥子仔细称量着一串串铜钱。
“老丈要换钱么?新铸的五铢钱,足重足色!”伙计热情招呼。
姬稷拈起一枚铜钱,但见钱文清晰,轮廓规整,正中方孔一丝不差。“轻重得宜,确是良币。”他喃喃自语,眼中泛起回忆的波澜。
这一幕让他想起七十年前在咸阳西市目睹的景象。那时秦半两钱初行天下,虽统一了币制,但轻重不一,私铸猖獗。而今手中的五铢钱,显然更加精致规范。
“这可是桑弘羊大人督造的新钱。”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凑近说道,“自高祖以来,币制屡改,至武帝方得稳定。”
姬稷颔首。他这半生见证了太多次币制变更:从榆荚钱的轻薄如叶,到八铢钱的厚重难用,再到如今五铢钱的恰到好处。
在少府监的铸币作坊,姬稷有幸观摩了新钱的铸造过程。工匠们将铜铅配比精确到铢,熔炼浇铸,一丝不苟。监工大声宣读诏令:“敢有盗铸者,弃市!郡国敢杂以铅铁者,削爵!”
“此次改革不同往日。”少府丞向姬稷解释,“不仅统一重量,更立下三条规定:专由上林三官铸造;严禁郡国私铸;严惩掺假行为。”
姬稷注意到,新钱在市面流通后,效果立竿见影。往日混杂的各种钱币逐渐退出,商贾交易不再需要繁琐的称量换算。一个布商高兴地说:“往日卖一匹布要称三次钱,今则数枚即可,省事多了。”
然而改革也伴随着阵痛。在齐地,姬稷见到因私铸而被查处的工匠家族。老匠人哭诉:“我家三代铸钱,往日郡国允许,今突然禁止,生计无着啊!”
更严重的是,一些郡国因失去铸币权而暗中抵制。赵地商人悄悄告诉姬稷:“当地官府仍暗中流通旧钱,与新钱并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五铢钱的优势逐渐显现。姬稷在南越国边境市场看到,胡商都乐意接受五铢钱:“此钱成色足,重量准,远胜往日杂钱。”
最让姬稷感慨的是在故乡周原。乡亲们用新钱缴纳赋税时,不再像往日那样被官吏挑剔重量成色。“一钱就是一钱,童叟无欺。”老里正欣慰地说。
建武年间,姬稷已年过百岁。当他听说光武帝恢复五铢钱制时,不禁老泪纵横。历经王莽乱政的币制混乱,天下终又回归稳定。
“爷爷,这钱有什么特别么?”小孙儿好奇地问。
姬稷将一枚五铢钱放在孩子掌心:“此钱虽小,却关系天下民生。钱值稳定,则物价平稳;物价平稳,则民心安定;民心安定,则天下太平。”
他望向窗外连绵的群山,想起这两百年来的风云变幻:从秦半两到汉五铢,从统一到混乱再到统一。货币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天下的治乱兴衰。
临终前,姬稷将毕生记录的竹简交给弟子:“币制之要,在稳定民心。五铢钱能行二千年,不在其形,而在其信。治国之道,亦当如是。”
暮色苍茫中,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市井间,五铢钱在人们手中传递,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将回荡在未来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见证着一个文明对经济稳定的永恒追求。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春晨,一枚小小的五铢钱在老人手中泛着的温润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