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利
建元元年,长安城笼罩在初春的寒意中。太学之内,董仲舒端坐讲席,清癯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肃穆。台下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学子,姬稷也在其中,想要亲耳聆听这位当世大儒的经济见解。
夫仁人者,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董仲舒的声音在讲堂中回荡,今之商贾,专务牟利,不修仁义,此天下之大害也。
一个学子起身问道:先生,若按此说,农工商贾皆求利,何以独责商贾?
董仲舒微微蹙眉:农者求天利,工者求物利,皆有所本。唯商贾买贱卖贵,坐收渔利,此非正道。
姬稷闻言,想起在市井所见:那些辛勤转运货物的商贩,那些冒险远行的商队,似乎并非如董仲舒所说那般不堪。但他没有作声,继续静听。
课后,姬稷随董仲舒回到寓所。书房简朴,除满架竹简外,几无长物。
先生主张限名田,可是为抑制兼并?姬稷恭敬询问。
董仲舒叹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此乃乱世之兆。老夫主张限名田,正是要抑制豪强,使民得温饱。
他展开一卷奏章:老夫曾向陛下进言,反对纳资为官。若以钱买爵,贤能何进?贪腐何止?
姬稷细读奏章,其中还提到反对官吏经商:身居高位食民俸禄,还要借权贵的资力,与民争利,此大不当也。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不久后,汉武帝颁布纳资补官令:向政府缴纳一定资金即可获得官职。一时间,富商大贾纷纷捐资买官。
姬稷在少府监亲眼目睹一个齐国盐商以千金买得县令之职。那商人得意地说:经商虽富,终是白衣。今为朝廷命官,方显身份。
更让董仲舒痛心的是,一些官吏公然经商。大农令颜异私下经营漆器生意,利用职权压低原料价格,抬高成品售价,获利巨万。
此乃与民争利!董仲舒在朝会上痛心疾首,官吏经商,必损公肥私,祸国殃民!
然而汉武帝对此不以为然。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更需要钱财来支撑他对匈奴的战争。纳资补官和允许官吏经商,都是快速充实国库的手段。
最让姬稷感慨的是在洛阳的见闻。那里一位郡守不仅自己经商,还纵容亲属垄断当地盐铁贸易。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董公之见,虽合圣贤之道,却难合时宜啊。一位老吏私下对姬稷感叹,陛下欲建不世之功,岂能不用非常之策?
元光年间,汉武帝终于开始推行察举制,命列侯和郡守举荐贤能。这原本符合董仲舒的主张,但在执行中却变了味。
姬稷亲眼见到一个南阳富商,通过贿赂太守获得孝廉之名,顺利进入仕途。而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士子,却因无钱打点而名落孙山。
所谓举贤,不过如此。董仲舒得知后,长叹不已。
更让董仲舒失望的是,汉武帝虽然采纳了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却对他的经济主张置若罔闻。限名田之议被搁置,抑商之策被修改,反对官吏经商的谏言更是石沉大海。
晚年董仲舒隐居茂陵,姬稷前往拜访。老儒生虽已鬓发皆白,却仍保持着那份固执的坚持。
义利之辨,关乎国本。董仲舒望着窗外的麦田说道,重义轻利,国虽贫而民安;重利轻义,国虽富而民危。可惜陛下不明此理。
姬稷沉默不语。他理解董仲舒的良苦用心,但也看到了现实的需要。没有足够的财力,如何支撑对匈奴的战争?如何开疆拓土?
离开茂陵时,夕阳西下。姬稷在竹简上写下感悟:董公之论,立意高远,然曲高和寡。治国之道,或需在义利之间寻求平衡。
他知道,这场义利之辨还将继续下去。在未来的岁月里,重义轻利与重利轻义的两派还将反复争论。而如何平衡道德与利益,将成为中国政治经济永恒的命题。
夜色渐浓,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在这片灯火下,义与利的较量仍在继续,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