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支
元封五年,长安城笼罩在早春的寒意中。姬稷奉诏入少府监核对账目,穿过重重宫阙时,他不禁为皇家气派所震撼。廊庑连绵,宫娥如云,处处彰显着天家富贵。
少府监内,令丞疲惫地揉着额角,面前竹简堆积如山。陛下又要扩建上林苑,需钱三万万。可去岁少府收入仅二万万五千万,这亏空如何填补?
姬稷协助整理账册,渐渐明了汉室财政的玄机:国家财政与皇室私用竟是分开的。大司农掌管田赋、口赋等国家收入,用于军国大事;少府则掌管山泽盐铁之利,供皇室私用。
高祖立此制时,原为约束皇室用度。老令丞叹道,那时宫女不过十余人,先帝更是以身作则,帷帐无文绣,示敦朴为天下先。
然而眼前的账册却揭示着截然不同的现实:仅后宫妃妾一项,岁支就达万万钱。汉武帝将后宫分为十四等,从位比诸侯王的昭仪,到待遇百石的顺常,数千女子居住在这座黄金牢笼中。
姬稷在太官署目睹了妃嫔的膳食供应:昭仪每日米、肉、酒、果应有尽有,相当于丞相的待遇;而最末等的顺常,岁俸也抵得上一个八口之家全年收入。
这些女子虽享富贵,却要缴税吗?姬稷好奇询问。
太官令笑道:妃嫔与官吏同例,皆免赋税。倒是那些百姓,岁入百石还要纳赋十五石。
这日,姬稷随少府丞巡视织室。数千织女日夜赶工,为后宫制作锦衣华服。一个年轻织女手指布满伤痕,低声说:我们每日劳作十个时辰,所得仅够温饱。而一件昭仪的礼服,就值中人之家十年用度。
少府丞闻言蹙眉:此非你等该议论之事。
最让姬稷震撼的是在上林苑的见闻。为满足武帝游猎之乐,苑中豢养奇珍异兽,每日耗费粟米千石。苑监还抱怨:陛下嫌苑中野兽不多,要我等再捕犀象虎豹万头。
与此同时,大司农衙门的景象却截然不同。这里官员们为军费愁眉不展。一个大司农丞对姬稷吐苦水:对匈奴战事,岁费数十万万。少府若能分润些许,何至于加征口赋?
姬稷了解到,武帝初期尚能遵守祖制,但连年征伐后,开始挪用大司农款项充作皇室用度。而少府的巨额收入,却从不用来补贴国用。
元封六年的除夕夜,姬稷在石渠阁整理档案时,发现一个惊人数字:武帝后宫开支,已是高祖时的百倍。而当时全国人口,不过增长三成。
这便如池有两渠,一渠泛滥成灾,一渠日渐干涸。老博士公孙弘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当初分设大司农与少府,原为互相制衡。如今......
他没有说下去,但姬稷明白:当皇室开支无限膨胀,再完善的制度也会被侵蚀。
随后几年,姬稷目睹了这种失衡的恶果。为填补国库空虚,武帝推行盐铁官营、算缗告缗,甚至卖官鬻爵。而少府的财富却持续增长,用于修建更多的宫室苑囿。
太初元年,姬稷告老还乡。临行前,他最后一次整理这些年的记录:
财政之分,本为良制。然制度之存废,系于人之德行。当权力不受约束,再好的制度也将形同虚设。
马车驶出长安时,姬稷回望那座巍峨的皇城。他知道,在这宫墙之内,度支失衡的故事还将继续上演。而这一切,都将成为后世之鉴。
暮色苍茫,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而他记录的那些数字与思考,将穿越千年时光,向后人诉说着制度与人性永恒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