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映在雪斋脸上,铁水倒入模具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他站在锻冶坊中央,手里的铁钳还夹着最后一块刀胚,眼角忽然抽动了一下。传令兵从外面冲进来,脚步急促,停在他身后半步。
“主将!城里出事了。”
雪斋没回头,只问:“说。”
“有人在传……您要勾结伊达政宗,夜里带兵攻主城。”
空气静了一瞬。风箱还在拉,炉火噼啪响。雪斋把刀胚轻轻放回架上,取下腰间湿布擦手,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谣言从哪起的?”
“南市口粥棚那边,先是几个流民说的,现在连家臣都在议论。”
雪斋点头,声音不高:“继续铸刀,不得停工。”
他转身走向门口,铠甲摩擦发出轻响。三百新军已在坊外列阵待命。刀盾手在前,枪兵居中,弓箭手隐于后列,箭已上弦。他翻身上马,手按“雪月”刀柄,下令出发。
队伍沿石板路进城,脚步整齐。百姓纷纷避让,有人指指点点,也有孩子跟在后面跑。雪斋目视前方,不看两侧。他知道,这一行不只是回城,更是示人以形——我来,不是逃,也不是躲,是控局。
中军帐外已有骚动。老臣山田跪在义道寝殿门前,额头贴地,声音嘶哑:“主公!雪斋掌兵权日久,私扩军械,今又引大军入城,恐有异心!请召其问罪!”
旁边几名年轻家臣低头不语,也有几个附和。人群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雪斋勒马停下,挥手。部队原地止步,刀盾手立刻结成龟甲阵,枪尖朝外。他独自下马,甲胄未解,佩刀未卸,大步走向中军帐。
山田抬头,见他走来,猛地站起,喝道:“你敢擅闯天守重地?”
雪斋站定,离他三步远,冷笑一声:“我若真要反叛,何须带兵入城?岂非自投罗网?”
山田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雪斋环视四周家臣:“你们不信我,可以搜我府邸,查我账册,验我兵器去向。我宫本雪斋所做之事,件件可对天日。”
没人应声。
他往前一步:“我从美浓流浪到京都,当过药童,学过刀法,走过商路,打过山贼。十五岁立志护弱者,三十年未改。如今为小野寺家练兵、铸刀、开田、安民,哪一件是为了谋反?”
一名家臣低声问:“那为何有人说你与伊达家有密信往来?”
“谁说的?”雪斋盯着他,“叫他出来当面对质。我不怕查,只怕有人躲在暗处,借刀杀人。”
山田咬牙:“你是主君最信任的人,权力越来越大,谁能保证你不会生变?”
“那你呢?”雪斋反问,“你今日能跪在这里逼问忠臣,明日就能拿刀指着主公。权力不在刀上,在人心。你要查我,我可以让你查。但你也得明白,你这一跪,跪的是猜忌,不是忠诚。”
山田脸色涨红,拳头紧握,却说不出话。
雪斋不再看他,转身面向众家臣:“从现在起,关闭四门,所有出入者必须查验身份。凡传播谣言者,不论出身,一律拘押待审。”
一名家臣惊问:“连百姓也抓?”
“抓。”雪斋语气平静,“一句谣言,可乱全城。我不分贵贱,只问事实。”
他又看向山田:“你忠于主公,我亦然。与其互疑,不如共查真相。你愿不愿牵头清查流言源头?”
山田怔住。
“你若不愿,我另派人。但记住,动摇军心者,无论动机如何,都是敌人。”
风卷起尘土,掠过校场。新军持刀肃立,无人喧哗。百姓挤在远处围观,有的踮脚张望,有的拉着孩子往后退。
雪斋走到中军帐前高台,站定,目光扫过全场。
“我宫本雪斋行事,从来光明正大。要杀我主,何必等今日?若我有二心,此刻便可挥军直入天守。但我来了,只带三百人,列阵在外,独身入内,为的就是当面说清。”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开:“我不是来求你们信我的。我是来告诉你们——谁想毁这城,毁这军,毁这民心,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进得来,出不去。”
台下一片寂静。
一名老侍从低头退出人群,往南市口方向快步走去。他衣角沾着灰,袖口露出半截南部家纹的布条,藏得很深,但走路时微微露了出来。
雪斋看见了,没动。
他知道,细作还在。
他也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开始。
但他不能乱。错一次,死的就是几百人。
他抬手,示意新军原地待命。自己站在高台上,不动如山。阳光照在他左眉骨的疤上,颜色发暗。
一名亲卫靠近,低声道:“北川口刚送来消息,西三里塌方处有新脚印,像是有人夜间通过。”
雪斋点头:“盯住,别惊动。”
亲卫退下。
他望着城南方向,那里是流民营地,也是谣言最早传出的地方。磨坊的烟囱还在冒烟,几个身影在墙根走动,看似寻常,却总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太久。
他知道,他们在等下一个消息。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更快。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是刚才传令兵带来的密报,上面写着三个字:
“井已挖。”
这是暗号。意思是——敌方细作网已铺开,准备引水淹堤。
他把纸揉成团,扔进火盆。火焰跳了一下,烧成了黑灰。
然后他转身走进中军帐,拿起笔,在案上写下一道命令:
“即刻起,所有新军轮班巡查城内要道,每两时辰换岗,重点盯防南墙至磨坊一带。发现异常,立即上报,不得擅自行动。”
写完,他盖上印,交给守在门外的传令兵。
传令兵接过,正要走,雪斋又叫住他。
“等等。”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木牌,递给对方:“把这个交给南市口施粥的妇人,就说——明天加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