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停在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府邸门前。
一只灰白粗短的胖手撩开了帘子,如毒蛇般尖细滑腻的声音在轿子边高唱:
“吉——时——到——!新——娘——下——轿——!”
苏晓低垂着头,从轿子里出来,脚下的步子尽量轻缓平滑,看起来像鬼魂在飘。
借着转身的一瞬间,苏晓飞快抬眼扫了一圈身处的环境。
面前的府邸被浓浓的阴气包围,是那种青砖高墙、飞檐翘角的款式,门楣上悬着块牌匾,墨字干涸如血痕,寥寥草草写着两个字,应该是:贾府。
四周很暗,门两边的屋檐下挂着大大的白色灯笼,里面青绿色的火苗幽幽跃动,为这方天地提供了一点点亮光,可那火又太小,奄奄一息,仿佛下一阵风来的时候就会熄灭。
此时站在她身边的,是刚才唱礼的男人,他身形微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外面套着暗棕色马甲,面色和他的手一样,像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灰白,脸颊上也有两团僵硬又不自然的腮红。
根据宁家人之前的描述来推断,这应该就是那个管家。
苏晓不敢再看,她能感觉到这管家如毒蛇盯着猎物那样注视着自己,她得装出鬼那种飘然又木讷的感觉,不然就要被贾府的人发现她是个活人了。
苏晓垂下眼,她的脚下铺着一条白色的布帛,长长地向前延伸,没入黑暗,指引着她要去的方向。
苏晓心里狂吼着“好可怕好可怕林夜我要回家”,脸上却面无表情,木然得如同一个纸扎人。
身边的管家僵硬地抬起手,指示苏晓往前去,他弯曲的手腕处,甚至能看到一点里面的纸壳。
苏晓朝前缓慢移动,已经落后两步的管家再次僵硬地吟唱起来:
“新——娘——跨——火——盆——,晦——气——全——消——散——!”
宅邸门洞大开,竟然没有门槛,门内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火盆,盆里青绿色的鬼火明明灭灭,苟延残喘,幽幽地照亮着那一小块地方。
苏晓走近前,模仿着林夜和宁南松刚教她的样子,迈开腿,努力尽量轻盈地从火盆上飘过,心里直打鼓。
这鬼火应该不能把我这身纸做的衣服点了吧!谢羊家的东西到底靠不靠谱!
腿迈过去时,苏晓的心提起来,下一秒,一股仿佛能渗入骨髓的阴寒一闪而过,丝毫没有火的温度,裙摆安然无恙。
苏晓的心又放了下来,随即有点想骂鬼。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想出来跨火盆用鬼火,多来两次她都要宫寒!
管家不知道何时也跟到了她身后,再次唱礼:“晦——气——全——消——”
苏晓:……不是的不是的,晦气只是从你嘴里转移到了我身上。
管家继续引着她往里走,关节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苏晓边走边用余光打量屋里的环境。
屋子里勉强算得上是张灯结彩。
巨大的喜字用白纸剪出,贴在暗红色的背景上。
墙上挂满了白色的绸缎,随着阴风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纸张摩擦声。
这风还吹着点在各处的白色蜡烛,烛焰是幽绿色的鬼火,跳跃不定,将整个厅堂映照得一片惨绿,非但没有暖意,反而寒气逼人。
本该是热闹的婚宴,这贾府里却处处透着死寂与诡异,分散站在各处的奴仆,个个面带僵硬的微笑,一动不动。
明明一个宾客都没有,大堂里却摆着一张又一张的圆型宴桌,上面的碗筷齐全又凌乱,仿佛客人们就坐在那里。
苏晓低垂眉眼,跟随管家一路走到冥喜堂最前方。
走得足够靠近了,一双靴头翘起的布靴进入苏晓的视线范围内,一只靴子的鞋侧似乎还有点开胶。
苏晓心里嗤笑,就一双纸鞋都能穿成这样,不舍得换新的,拿几块纸金砖当真黄金去糊弄人的事,也确实只有这种吝啬鬼才干得出来。
这应该就是贾有德了,他身穿一件褪色严重的藏青色绸缎长袍,外面套着一件皱巴巴、线头都露出来的暗红色对襟马褂,袖口和衣摆处都有明显磨损的痕迹。
苏晓心中不停吐槽,这哪是宁爸爸说的复古风,就算真追求复古风也不会这么穿啊,这做派,更像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只能一件衣服传三代,还硬要学人附庸风雅。
贾有德看着这次的新娘缓缓靠近。
对方穿着做工繁复的大五福龙凤褂,上面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一头长发挽起,缀满珠翠;脸上被厚厚的粉底盖成白色,两颊涂着圆圆的腮红,嘴唇点上一点朱砂,娇艳欲滴。
贾有德眼中闪过惊艳,美,实在太美了!
她能打扮到这种程度,说明两点:一,她家有钱;二,她家人在乎她。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他改变主意了,他不打算把她丢进地狱帮他受罪了,他要把这个新娘禁锢在自己身边,调教成对他绝对服从的‘所有物’。
对方长得这么漂亮,带出去他也有面子,先调教好,然后再跟以往一样,用她来榨取阳间的财富和香火,供他享用。
瞬间改变计划,贾有德调整态度,做出一副儒雅的样子,用自己低沉又迷人的嗓音唤道:“宁南松。”
苏晓只听一道难听的破锣公鸭嗓‘嘎’地喊了一声宁南松的名字,然后吐出油腻发言:
“抬起眼来看看我,我是你的夫君。”
恶心!夫君,你以为你是故人啊夫君!
苏晓努力收敛自己被油到的恶心表情,假装羞赧地慢慢抬起眼看向对方。
艹!
苏晓捏着衣襟的手猛地收紧,纸衣一下被她抠烂了。
映入眼帘的是张干瘦如柴的脸,脸颊和眼窝深深凹陷,脸色青灰,戴着一副小圆墨镜,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很老很难看,一点也不像35岁,说53岁都可以。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贾有德脑袋前半部分剃得发青,后半部分拖着一条干枯稀疏、编得歪歪扭扭的花白辫子。
错了,都错了,全错了!
她们之前只关注对方死于35岁,但却没人问上一句,对方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居然是个清朝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