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数骑背插羽翎的信使,携带着南京大捷文书,昼夜不停赶路,一路驰入广东肇庆城。
消息传来,整个天策府顿时轰动。
政务司主事房玄德,这位被外界比作天策府首辅的老臣,此刻也难掩激动。
他立即下令:鸣钟示喜!通政司所有官吏暂停手头工作,全力刊印捷报,要以最快速度传遍六省!各府州县衙接到捷报后,当街宣读,务使人尽皆知!
命令一下,通政司衙署内通宵达旦,雕版匠人忙着刻制,印刷工匠来回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新墨的气味。
通政使张文弼亲自坐镇监督,仔细审阅即将付印的捷报特刊文稿,不时提笔修改,力求使文章更具说服力。
特刊上用醒目的字体,宣告攻克南京的战功,详细列出俘虏的明室宗室大臣、缴获的军资粮草数量。
但更重要的,是后面那些与百姓生活,相关的宣传:自我天策府执掌西南以来,政通人和,天公作美,连年风调雨顺,稻麦丰登,仓廪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几无饥馑之忧!
这并非完全夸张。
近年来,天策府核心统治区气候确实较为平稳,农业连年丰收,府库税收大增,与周边地区的动荡形成鲜明对比。
张文弼亲自撰写的文章,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极力将其与李嗣炎的相联系:此非人力所能及,实乃大将军仁德感天,故而上天降下祥瑞庇佑!
大将军乃天人降世,每逢战事,必得天助,故能战无不胜,每据一地,必得地灵,故能灾厄不兴!
文章还特意对比:反观毗邻之闽、鄂、蜀、浙、赣等地,或洪涝肆虐,或干旱连连,民生凋敝,饿殍遍野。
此正可见天命之所钟,不在彼而在我!这种对比通过官方渠道反复宣传,早已深入人心。
消息也传到了后府。
李嗣炎的妻子郑祖喜,这位十六岁的郑氏女,闻讯后十分欣喜,虽年纪尚小,却也明白丈夫功业越大,她的地位越稳固,远在福建的娘家也脸上有光。
她立即吩咐左右:备下香案果品,我要为大将军祈福。府中上下,一律赏赐酒肉,共享喜悦。
很快,新印好的捷报特刊,通过驿道系统发往六省各府县。
驿马奔驰,将胜利的消息和天命所归的宣传,迅速传遍各个城镇乡村。
如今,攻克南京的重大胜利,与多年来政通人和祥瑞频仍的宣传相结合,使李嗣炎的威望在天策军治下达到顶峰。
肇庆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运送粮草军资的车队络绎不绝。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载满新收稻谷、山货土产的牛车、骡车,正源源不断地驶入城中集市。
城门口税吏的吆喝声也变了调子,不再是以往的横征暴敛,而是按着新颁的《天策税则》,依律收取。
虽依旧少不了盘查,却少了往日的苛酷,多了几分规矩。
城内西关集市,比往日更加喧嚣热闹。
卖菜的阿婆将水灵灵的芥菜,码放得整整齐齐,对着熟客絮叨:“今年老天爷赏饭吃,田里收成好,听说城里那些老爷们再也不能赖着税不交了。
府里定的粮税又比往年少了三成,家里那老小子总算能多吃几碗干饭了。”
旁边肉铺的伙计奋力挥刀砍着猪骨,大声应和:“谁说不是呢!大将军就是我们穷苦人的天!管他秀才举人,该交的税一个子儿也跑不了!
听说南京城也打下来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有时候咱还真希望他老人家,就是这天上的太阳永不落下!”
码头边,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从西江上游运来的木材、粮包卸下。
一个刚领到当日工钱的年轻力夫,擦着汗对同伴笑道:“这几个月活计不断,工钱也现结,攒下些铜板,回头给家里婆娘扯块花布去。”
“嘿!你这算了什么,这次去东征的民夫可是赚大发了,不少人回来都盖了新房,可惜我没赶上。”那廋小力夫羡慕道。
在这片逐渐复苏的生机之中,新落成的天策府宣政院内,一位青袍官员正伏案疾书。
他便是以学问和气节着称,出身寒门的岭南名士陈邦彦。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去岁天策府开科取士,拔得头筹的状元郎。
南京克复的消息传来时,通政司刊印的捷报特刊,刚刚送到他的案头。
他仔细阅读着上面关于天命所归祥瑞庇佑的宣传,并未如他人般狂喜,只是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提笔开始起草《劝农兴学疏》。
他曾对李嗣炎这,抱有深深的疑虑,但眼见天策府据肇庆后整顿吏治。
最令他这类寒门士子称道的是,天策府悍然废除了前明优待士绅、免除徭役钱粮的特权,令所有田亩一体纳粮当差、清丈田亩、兴修水利、鼓励工商。
一套套政令虽出自武人之手,却罕见地切中时弊,实实在在让凋敝的民生有了起色。
尤其是这士绅一体纳粮之策,虽得罪了无数旧既得利益者,却大大充盈了府库,也减轻了如他一般寒门子弟及平民家庭的负担。
他出仕天策府,非为富贵,实是想看看,这伙人是否真能践行,他们拯民水火的口号。
他的弟子张承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秀才,亦是去年天策科考的榜眼,刚从高要县下乡考察归来,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兴奋的光彩。
他顾不上礼节,快步走到老师案前,激动地说道:先生!学生此次下乡,所见所闻,着实令人振奋!
各处都在传颂南京大捷的消息,乡民们都说大将军是真命天子,所到之处风调雨顺呢!
哦?细细说来。陈邦彦放下笔,露出关注的神情。
学生去了新兴、阳春几处,只见去岁冬日兴修的水渠已然通水,今春秧苗长势极好,农人皆言若无水患,今秋必是大熟!县学也已重修,蒙童书声琅琅。
天策府派下的税吏,皆按新章办事,再无缙绅可恃特权抗税,田赋多少,白纸黑字张贴于乡亭,无人敢额外加征一钱一厘!
乡间耆老皆言,活了这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清爽的税赋!张承志语速极快,眼中满是信仰般的光彩。
先生,以往只闻天策军战无不胜,如今才知,这不止在沙场,更在这田亩街巷之间!
学生以往读圣贤书,常思为何物,今日方知,让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不受胥吏欺压、不惧豪绅盘剥,便是最大的仁政,最硬的道理!
陈邦彦听着弟子的话,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庞,缓缓颔首。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肇庆城渐渐升起的炊烟,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是啊……能安民者方能得天下,能富民者,方能坐天下。
以往只道他们是恃武力的乱臣贼子,如今看来,其志恐不止于割据一方。
这新政……虽手段刚猛,直指积弊,或许真能开辟一番新气象。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对张承志道:将你此番见闻,详细记录下来。
为师这《劝农兴学疏》,其中亦包含建议进一步,彻底厘清丁银田赋,正好需这些实例佐证。
天策府既有心做事,我等读书人,便该尽其所学,助其将好事做实,做实事的范围扩大,让更多百姓得益。
张承志郑重躬身:学生明白!愿追随先生,为这新政略尽绵薄!
师徒二人的对话,仿佛是一个缩影。在天策军治下,许多如同陈邦彦这般,曾持观望甚至敌视态度的寒门知识分子。
正被一系列实实在在的、触及根本的民生,改善和制度改革所触动,开始逐渐转变态度,尝试着融入这套新的体系,并试图用自己的学识去,去影响塑造它。
乱世之中,能让自己毕生所学真正惠及苍生,或许比忠于一个已然腐朽灭亡,只知维护士绅特权的王朝,更具有吸引力。
如今南京克复,天策府声势更盛,这种吸引力也愈发强烈。
而他二人作为天策府首科状元与榜眼的身份,也更凸显了这种新政,对人才的吸引力与凝聚力。
(因为当时东征在即,所以没写这一块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