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的脚踩在碎石上,鞋底碾过一片枯叶,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没回头,身后周玄的笑声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戛然而止。掌心那道裂口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碎石间,洇出几点暗红。
就在他迈出第七步时,胸口猛地一烫。
不是伤口,是识海深处——赤心印记突然跳动,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林间的风停了,落叶悬在半空,周玄的身影模糊成一团黑影。雨声响起,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后山石阶湿滑,青苔泛着幽光。
幻象来了。
十年前的夜,他没经历过,却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周玄跪在后山断崖边,衣袍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他低着头,手指抠进石缝,指节发白。对面站着个黑袍人,身形瘦长,背对着月光,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枯瘦的手露在外面,指甲泛黑。
“你答应的。”周玄声音发抖,不是怕,是压抑着怒火,“只要我帮你找到‘赤心劫种’,你就让我当宗主。”
黑袍人笑了,声音像砂纸磨过骨头:“我说过。”
“那梦涵呢?”周玄猛地抬头,“你不能动她。”
黑袍人沉默了一瞬,忽然嗤笑:“她?一个冰灵根的丫头,能活到几时还不好说。你要她平安,就得让她别碍事。”
“我不管你怎么想。”周玄咬牙,“她要是少一根头发,这交易作废。”
黑袍人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划过周玄眉心。一道血痕浮现,随即凝成一个暗红色的符印,一闪即逝。
“记住你的话。”黑袍人转身,身影融入雨幕,“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眼。”
幻象崩塌。
林宵猛地喘了口气,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拳头砸在碎石上,指节擦破,混着掌心的血,在地上划出一道红痕。他呼吸粗重,胸口像被铁链勒紧,识海里的赤心印记还在发烫,像烧红的烙铁。
原来不是嫉妒。
从来不是。
周玄怕的不是他林宵崛起,怕的是赵梦涵不再由他掌控。所以他宁愿和黑袍人做交易,用整个宗门的安危换一个“她平安”的承诺。可那承诺,从一开始就是笑话。黑袍人根本没把她当人,只当一颗可弃可留的棋子。
而周玄……也早把自己变成了棋子。
林宵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林间空隙,落在十步外的周玄身上。那人还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泥土,嘴角不断溢血,右手却还死死抓着那把断剑的残柄。
林宵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每一步,脚下的碎石都发出轻微的裂响。他走到周玄面前,蹲下,手指捏住对方下巴,强迫他抬头。
周玄的眼里没有求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暗。
“你早就知道黑袍人是谁。”林宵声音低,却像刀子刮过石头,“你也知道他在找什么。你帮了他十年,就为了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周玄没动,嘴角抽了抽,像是想笑,又像是抽筋。
林宵盯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想当宗主。”他松开手,站直身体,“你只是想让她只能依赖你。可你忘了,她从来不需要谁保护。她要的,只是能自己做决定。”
周玄终于动了。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沙哑得不像人声。
“你懂什么……”他慢慢撑起身子,肩膀脱臼的骨头错位作响,“你以为她站在你那边?她只是……还没看清你有多危险。”
林宵没反驳。
他知道周玄说的是赵梦涵对他的担忧——怕他走火入魔,怕他被佛劫吞噬,怕他变成另一个毁灭者。可那不是软弱,是清醒。而周玄的“保护”,不过是把人锁进笼子,骗自己那是爱。
“你输了。”林宵说,“不是输在实力,是输在你看不清自己。”
周玄仰头看着他,眼神渐渐冷下来。
“我没输。”他慢慢抬起手,把断剑残柄往地上一插,借力站起,“只要她还在,我就没输。”
林宵看着他摇晃的身形,忽然笑了。
“你还想打?”
“我不想打。”周玄咳出一口血,声音却稳了,“我想让你知道——从你踏入玄微宗那天起,我就盯着你了。你偷练《赤阳锻体诀》,我报给了执法堂。你在外门试炼活下来,我让人在你饭里下毒。你和梦涵走得近,我就在宗主面前说你心术不正。”
他每说一句,林宵的眼神就冷一分。
“可你没杀我。”林宵说。
“我不杀你。”周玄盯着他,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我要你活着,看着一切崩塌。看着梦涵为了救你,一次次拼命。看着你被佛劫折磨,跪在地上求生不得。我要你尝遍我尝过的苦,再跪着求我放过她。”
林宵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真的。周玄从没想让他死,就想让他痛。
就像当年他自己在泥地里爬,被人踩着头叫“杂役”,那种屈辱,他不想独享。
所以他要把林宵拖进同样的深渊。
林宵缓缓抬起右手,掌心的伤还在渗血,赤心印记在识海中缓缓旋转,像一颗冷却的星核。
“你错了。”他说,“你从头到尾都错了。”
“第一,梦涵从没求过你。”
“第二,我从来不怕痛。”
“第三——”他猛然踏前一步,拳头砸在周玄胸口,打断他所有气息,“我不需要赢你,我只需要让她站在我这边。”
周玄被轰得后退两步,脚下一滑,摔进泥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手臂却撑不住,整个人瘫在地上,只剩胸口剧烈起伏。
林宵没再动手。
他转身,背对着周玄,一步步往林外走。风穿过树梢,吹动他袖口那歪扭的“不服”二字,也吹起腕间的红绸带。
走了五步,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林宵。”
他没停。
“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一世。”周玄的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黑袍人还没死。佛劫会再起。你会疯,会杀她……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林宵脚步一顿。
他慢慢回头,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你说对了一件事。”他低声说,“我会疯。”
周玄一愣。
“但疯了以后——”林宵抬起右手,掌心血光与赤心印记共鸣,灵力在指尖凝成一点赤红,“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周玄瞳孔骤缩。
林宵转身,大步离去。
风卷起落叶,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周玄面前,盖住他那只还死死抓着断剑残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