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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殿内鎏金蟠龙柱上的宫灯微微摇曳,将李振躬身呈递名册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陛下,裴枢等人已悉数拿下狱中,静待圣裁。”

牛清接过那册染着墨渍的竹纸,指尖摩挲过“裴枢”二字凹陷的刻痕,忽然爆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大笑:“这些自诩清高的腐儒,可曾料到终有今日?如今在狱中,他们可还有当日之风骨否?”

“回禀陛下,”李振袖中双手兴奋地绞着玉带,“众人皆服,有数人吃不得重刑,已然神智昏馈,瘫在狱中了。倒是裴枢老贼...”他忽然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趣闻似的凑近御案,“臣已命人当着众人之面,用烧红的铁钳拔了那根三寸不烂之舌。”

牛清闻言抚掌大笑,冕旒上垂落的玉藻簌簌作响。他忽然抓起案头鎏金镇纸,狠狠砸向殿角承露盘,青铜器皿的碎裂声惊得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起:“做的好,这般无父无君之辈,亏他们还自诩清流,当年竟敢以‘沐猴而冠’来羞辱朕,割去舌头尚算轻的,若依朕之意,当将其碎碎剐了,方解朕心头之恨。”

“陛下圣明。”李振突然跪行两步,官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只是这般处死,倒成全了他们青史留名的妄想。”

牛清看向李振:“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李振笑道:“此等自谓清流,宜投诸河,永为浊流。”

数日之后,滑州白马驿,此地紧邻黄河渡口白马津,乃是自古以来连接黄河南北之要冲。东汉末年,袁绍起大军由麾下大将颜良攻打此地,曹操接受军师荀攸“声东击西、轻兵掩袭”之计,亲自率军日夜兼行,来救白马。也就是在此处,武圣关羽留下了在史书之中最为辉煌的一笔——《三国志·关羽传》中所记:“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

白马驿的残阳将黄河水染成赤金。古渡口的石碑上,“白马津”三个汉隶已被风雨蚀得模糊,恰似史书上褪色的墨迹。李振踩着当年颜良被刺倒卧的方位,看军士将三十余名紫袍大臣拖到河滩。浑浊的浪涛拍打着裴枢残缺的牙齿——那是今晨狱卒用铁锤敲落的。

“裴相别来无恙啊?”李振用靴尖挑起老人下颌。裴枢紫袍前襟凝结着黑褐色的血块,被割去的舌头在口腔里凝成紫黑的痂。老人突然剧烈挣扎,缚手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混着脓血滴在东汉年间遗留的箭簇上。

李振看着裴枢那涨红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续说道:“十数年前,本官至你府上,为陛下游说各大世家。众人知我来意,无不诚惶诚恐,待之以上宾之礼。独裴大人清正,不以此为意,反在言语之中极尽轻蔑之事。自那日起,本官便欲将你诛之而后快。”说罢忽然抚掌大笑,惊飞芦苇丛中的白鹭:“当年关云长在此阵斩颜良,不过一介武夫。”他转身指向瑟瑟发抖的囚徒们,“今日李某要杀的,可是些宰相、尚书!本官却要看后世该当如何记载?”

裴枢等三十余名重臣此时被军士按得跪倒在地,这时李振端着茶盏,踱着步来到众人面前,说道:“诸位大人,陛下圣恩,已令诸位家小先行上路,如今黄泉路上也不使诸位孤单。”随后又露出一丝狞笑:“可知为何要押送诸位至此?”说罢一指旁边的滚滚黄河水:“尔等自命清流,今投浊流,永世不得超生!”

李振话音方落,河畔忽而卷起一阵腥风。浑浊的黄河水拍打着岸边嶙峋怪石,将三十余根木桩冲刷得泛着血锈之色。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压着几团黑云,倒似当年颜良大军压境时的阵仗。

“时辰到——”

刽子手将鬼头刀浸入混着朱砂的烈酒,刀刃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恰似史册中层层叠叠的墨痕。裴枢忽然仰天大笑,被割去舌头的口腔里喷出血沫,染红了胸前残破的紫袍。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方得服用的深紫色,此刻却像极了凝固的淤血。

“按住他!”李振厉喝声中,两名军士猛地按住裴枢肩头。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突然爆发出骇人力气,竟挣断麻绳,一头撞向身侧举着令旗的监刑官。混乱间,有人瞥见裴枢从靴底抽出的断簪——那是半月前狱卒搜身时遗漏的,簪头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拦住!快拦住!”李振踉跄后退,打翻的茶盏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三十余名待宰羔羊竟在此刻躁动起来,有人嘶吼着“国贼”,更有人趁机咬住刽子手手腕。黄河涛声里,这些文弱书生突然化作困兽,仿佛当年白马之围中拼死突围的颜良残部。

裴枢的断簪终究没能刺穿李振的咽喉。三柄横刀同时贯穿裴枢胸膛的瞬间,黄河突然掀起丈余高的浊浪,将东汉古战场的箭矢残甲尽数翻涌上来。老人至死都面朝东南,浑浊的眼珠映着汴州方向电闪雷鸣的天空——那里有他亲手栽种的唐槐。

“给本官砍了!”李振抹着颈间血痕咆哮,“再将此贼首级浸入粪桶之中!”话音未落,天际炸开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刑场青砖上,竟将裴枢喷溅的鲜血冲成蜿蜒溪流,一路淌进滔滔黄河。

雨幕中,崔远的头颅滚落刑台,花白胡须缠着捆缚的麻绳。忽有青衫书生冲破兵卒阻拦,仰天长啸:“天地翻覆啊!”众人望去,竟是昔日崔远的门生赵之远。这中年儒生是听闻恩师下狱,特地自外地赶回,想要看能否施以援手。但回到汴州才听闻众臣已被押往白马驿,于是便追了上来,但就在他刚刚追上的时候,却恰巧看到崔远的人头落地。

赵之远见状放声悲呼,随后一头撞入场中,冲向崔远的尸首。但只见寒光闪过,血溅七步,那副身躯便向着河中坠落。坠入浊浪前,最后一声呐喊混在雨幕里:“尔等浊流!”

雨越下越急,混着血水的黄河泛起诡异泡沫。当最后一具尸身被抛入激流时,上游漂来几盏河灯——原是沿岸百姓祭奠端午的习俗。那些描金绘彩的纸灯撞上浮尸,顷刻便被染成血色,倒似幽冥引路的灯笼。

李振立在驿亭檐下,望着河面漂浮的冠冕袍服和高高悬挂在驿亭屋檐之上的三十余颗人头,裴枢那浸了粪桶的首级不断传来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逆贼已尽数伏诛。”亲卫呈上浸透血水的名册。李振随手翻到某页,指尖在“裴枢”二字上重重一抹,朱砂批红顿时糊作一团。他转身欲走,忽见驿道旁的古柏树上栖着数只寒鸦,漆黑羽翼间隐约露出半截褪色的祈愿带——那或许是某个贩夫走卒祈求平安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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