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每说一句，李存义的身体便颤抖一下，脸色愈发灰败。这些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被声色犬马和谗言奉承所麻痹，不愿深想，自欺欺人罢了。如今被王璟若当着众人之面，一件件、一桩桩冷酷地揭开，那种羞惭、悔恨、无地自容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淹没。
“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唐室正统，延续大唐国祚。”王璟若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直视李存义，“可您可知，真正的唐室血脉，大唐正统，一直都在您身边，却被您冷落、猜忌！”
李存义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王璟若，又看向面色沉痛而坚毅的李从善，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见李从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从怀中郑重取出一个略显陈旧却用料考究的紫檀木扁匣。他双手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打开匣盖。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存义那涣散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匣中红绒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方折叠整齐、边缘已有些磨损发暗的明黄色绢帛，隐隐透出血迹，这便是韩皇后先祖韩昭公所留、代宗皇帝李豫亲笔所书的血诏！虽未展开，但那明黄的色泽与隐约的皇家气息，已让殿中识货之人心中凛然。
右边，则是一块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光泽的玉佩。玉佩的质地似玉非玉，似金非金，隐隐间有光华内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上雕刻的图案——两条形态各异、却同样栩栩如生、充满磅礴生命力的龙与凤，在方寸之间极尽巧妙地盘旋缠绕！龙首昂扬向天，龙睛怒睁，龙须飞扬，矫健的身躯上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分明，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凤眸清亮含威，凤喙微张，华丽的尾羽舒展，根根翎毛细腻如生，带着神圣与祥瑞的气息。这一龙一凤，首尾相衔，姿态亲昵却又尊贵无比，共同拱卫着玉佩中央一颗圆润凸起、仿佛混沌初开时便存在的玄珠。整体雕工鬼斧神工，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至高无上的尊贵与威严之气，仿佛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长河，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然而，这枚本该完美无瑕、堪称神物的龙凤玉佩，竟是从中间被某种利刃整齐地、决绝地一分为二！眼前匣中所盛，仅仅是其中的一半！那断裂的茬口光滑如镜，在烛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惊心动魄的隐秘往事。
“陛下请看，”王璟若的声音此刻显得异常清晰，“此乃‘龙凤承天佩’，据韩皇后所言，乃是当年代宗皇帝亲手斩为两半，这一半与血诏一并留予睿真皇后沈珍珠为信物！安史之乱后，沈皇后于战乱中失踪，实则被忠心侍卫统领韩承嗣护送至宪州隐居。为避祸端，沈皇后所生子嗣亦改姓韩，名昭。而这半块玉佩与血诏则由韩氏族长代代相传，以为日后认祖归宗之凭证！而韩皇后，正是韩昭公一脉的嫡系传人，身负睿真皇后与代宗皇帝之正统血脉！晋王殿下，才是真正的李唐皇室嫡裔！”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齐齐将目光投向捧着木匣的李从善身上。寻常士卒或许并不清楚这段隐秘的过往，但对于那些熟知前朝旧事的将领们来说，却是知道代宗皇帝与沈皇后之事的，尤其是李珂，在当王璟若说出这段隐秘后，内心深处越发动摇起来。他出身将门，自然清楚李克俭从登位之后便以李唐为正统，但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他是沙陀人出身，其父李国昌本名朱邪赤心，因在唐懿宗时期平定庞勋起义有功，被赐李姓，沿用至今，而真正的李姓皇族，早已倒在了牛清的屠刀之下。若王璟若所言属实，那晋王恐怕便成了李唐血脉在这世间的唯一正统。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王璟若继续说道：“至于另外半块龙凤承天佩，则由代宗皇帝秘密嵌入传国玉玺‘受命宝’的紫檀木印匣夹层之内。而传国玉玺，在臣当年灭梁之后，已经亲自交到陛下手中，陛下若有疑惑，可取来与之相对，便知真伪。到时铁证如山，您还有何疑问？”
李存义闻言如遭万雷轰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半块流光溢彩的玉佩，又看向那方明黄血诏，最后目光落在李从善那与韩皇后依稀相似的眉眼上。所有的狡辩、所有的自欺、所有的侥幸，在这一连串无可辩驳的物证面前，被砸得粉碎！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面在崩塌，头顶的苍穹在倾覆。
真正的李唐正统……一直在自己身边？自己冷落、猜忌，甚至纵容别人逼死的皇后，自己疏远、打压的儿子，才是真正应该继承这大唐江山的人？而自己这个沙陀李氏的后人，这些年到底在为什么而奋斗？自己引以为傲的“延续唐祚”，此刻看来是多么巨大的讽刺？自己这些年的昏聩、猜忌、享乐、杀戮……岂不都是在亲手摧毁真正的正统，也在摧毁自己留在天下万民心中的合法性么？
“不……不可能……这……这怎么会……”李存义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荒谬感与彻底崩溃的茫然。
而就在这时，玉阶的另一侧，一直如同凝固雕像般的刘玉娘，动了！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已经彻底绝望、只是沉浸在自身怨毒与悲伤中的女子，在听闻这段秘辛，又亲眼目睹那象征着皇权的玉佩出现时，眼中最后一点理智的火花仿佛被彻底点燃，化为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就在殿内众人因真相大白而心神剧震、注意力稍散的刹那，刘玉娘猛地将身旁一个挡路的宫女狠狠推开！那宫女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刘玉娘右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探入自己那宽大华丽的皇后朝服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