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串动作只不过是须臾间便已完成,此时牛友珪脚才刚刚踏入地道两步,便见张紫氤已经格杀了冯廷谔,扭身追了过来,顿时惊得魂飞魄散,飞快向着地道内冲去。
地道中的积水映着摇晃的火把,牛友珪拖着张皇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忽然紫影一闪,张紫氤已拦在前路,玉掌带着破空之声拍向牛友珪心口。“砰”的一声闷响,这位梁国皇帝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将身后的张皇后也撞得滚作一团。待他挣扎着要爬起时,膻中穴已被纤纤玉指扣住,浑身劲力顿时消散。接着便腾云驾雾般飞出了地道,被重重甩在了地面上。
牛友珪的身子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几滴未干的血珠。他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铁甲碰撞的铿锵声,紧接着便是袁象先那带着肃杀之气的嗓音:“牛友珪在此!”数十名魏博弩手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涌出,冰冷的弩箭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箭簇直指瘫坐在地的牛友珪与奄奄一息的张皇后。
牛友珪仓皇四顾,张紫氤的紫色身影早已消融在夜色中。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张皇后惨白的面颊,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朕乃梁国天子,岂能死于叛贼之手?”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刺入张皇后腹中。鲜血喷溅在他狰狞的面容上,犹如恶鬼画皮。“黄泉路上...也好作伴...”随后他猛地抽出长剑,锋刃在脖颈间划过一道凄艳的弧线。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个木偶从他松开的衣襟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北墙楼上,袁象先踩着破碎的瓦砾登上城头。他弯腰拾起牛友珪的佩剑,剑尖挑起那顶滚落在地的九龙金冠。冠冕上的珍珠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那是龙骧军正在焚烧冯廷谔与韩勍的府邸,熊熊烈焰中隐约传来将士们压抑多时的恸哭。袁象先手腕一抖,将冠冕抛向城下,金冠在坠落过程中散开珠串,如同断线的泪珠。他望着如潮水般涌入皇宫的士卒,忽然想起半月前圜丘祭天时,那些冻死在雪地里的民夫青紫的手指——此刻那些冤魂,是否正在九泉之下抚掌而笑?
更鼓敲过五更,洛阳城渐渐归于寂静。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巡逻士卒的靴底碾过未干的血迹。牛友珪的首级被高高悬挂在旗杆顶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紫微城的方向。这个弑父篡位的暴君,在龙椅上仅仅坐了二百四十余日,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数日之后,汴州城中,明德门前的铜鼎蒸腾着柏烟,牛友贞的赤色云纹靴踏过从洛阳太庙连夜运来的猩红织毯,织金蟠龙纹在他脚下蜿蜒游动。赵岩捧着传国玺的手臂微微发颤,缺角的玉玺边缘新镶的金箔在晨光中流淌,恍如黄河解冻时碎裂的冰凌。
当牛友贞从内侍手中接过这方沾染着无数鲜血的玉玺时,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篆刻。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令他突然恍惚——这便是九五之尊的滋味?原来不过是一块浸透鲜血的石头。
数日之后,汴州明德门的朱漆大门洞开,三月的春风卷着细沙掠过五凤楼飞檐,将三十六面朱雀旗吹得猎猎作响。牛友贞的金辂车碾过铺着黄毡的御道,车舆上的赭黄袍随车轮颠簸轻晃,十二旒冕冠遮住了他望向城楼下的目光——那里列着按《开元礼》缩减的仪仗:金吾卫三百人分持青龙、白虎旗,十六卫将军各率本部,戈戟的锋刃在阳光下连成银链,直通向端坐在龙尾道上的丹墀。
“吉时已到,请陛下登坛。”新任的礼部尚书李珽捧着鎏金银册跪倒在地,册文上的朱砂字还带着松烟香气。牛友贞踩着九龙纹台阶拾级而上,余光扫过坛下的杨师厚——这位新封的邺王身着赭黄团花锦袍,腰间玉带上的九环金铎与龙骧军指挥使王彦章的配饰一模一样,正含笑望着祭坛西侧的传国玺宝舆。
宝舆由八名内侍抬着,黄缎覆盖下的玉玺匣角露出半寸螭龙纹。当李珽欲取玉玺行册封礼时,牛友贞忽然抬手:“且慢。”他转身望向汴河方向,漕船的帆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是牛清当年定都汴州时开凿的命脉。“先帝定鼎汴州,留下的‘大梁受命之宝’,才是梁国的天命所归。”
“以东京为都,以先帝为法统。”牛友贞的声音在明德门上空回荡,将玉玺按在李珽手中的册文上,朱砂印泥渗进纸纹,恰好盖住“洛阳”二字。杨师厚的金铎声忽然响起,他上前半步,锦袍下摆掠过坛边的青铜烛台:“陛下圣明,魏博六州愿为东京前驱。”话尾的“东京”二字被刻意加重,惊起檐角几只栖鸦。
登基大典持续到正午,一应仪式结束后,牛友贞在文德殿宣布“废凤历年号,复称乾化三年”,众臣自然附议。
“杨公留步。”退朝后,牛友贞单独留下杨师厚,手指划过御案上的黄河舆图,“听闻邺王的大军已屯黎阳渡口?”对方的金铎声近在咫尺:“臣不过是替陛下守着先帝当年的粮道。”殿内烛火突然明灭,牛友贞点头微笑,“此番事成,邺王功不可没,望爱卿能如当年待先帝之时般待朕...”杨师厚闻言跪倒在地:“臣必将万死而不辞。”
就在梁国换了新君,举国重整时,晋阳宫中的李存义正含笑望着阶下的王璟若。
“你要与明君喜结连理,说说朕该如何赏赐?”李存义指尖轻叩龙椅扶手,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王璟若抬头望向这位带他踏入庙堂的帝王,笑意从眼底漫到眉梢:“陛下恩赏,臣子孙后代都享用不尽。今只求一纸赐婚诏书足矣。”
李存义闻言大笑:“说是不要,但若是朕小气了岂不是令众臣耻笑?”随后转向身旁的迟总管:“去将前些日子波斯商人进贡来的那对羊脂玉瓶取来。”
当锦盒开启时,殿内顿时宝光流转——一对通体无瑕的玉瓶静静躺在金丝绒上,瓶身透出的莹润光泽,竟似将三春烟雨都凝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