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美可汗此次乔装改扮藏身商队之中,本欲让丝罗勿先行试探王璟若口风,待摸清虚实后再亲自出面详谈。却不料王璟若仅从丝罗勿言谈举止间的细微破绽,便敏锐地推断出他可能就隐匿于此,竟直接寻上门来。更令他心惊的是,二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进入帐中,自己精心布置的护卫竟未发出半点示警,足见其武艺之高强。仁美可汗暗自权衡,若此刻轻举妄动,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只得强作镇定,出言相邀。
王璟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仁美可汗脸上逡巡片刻,这才与谢明君在下首的矮桌后从容落座。地上的丝罗勿慌忙起身,取来两只錾刻着回鹘纹样的银碗,为二人斟上热气腾腾的奶茶,浓郁的奶香顿时在帐内弥漫开来。待做完这些,他躬身倒退着出了帐篷,厚重的毡帘落下时发出轻微的闷响。
仁美可汗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王璟若脸上,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许久才沉声开口:“王将军夤夜造访,总不会是为取我性命而来吧?”
王璟若轻啜一口奶茶,银碗在指尖缓缓转动:“倒也不无可能。”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若在此取你性命,甘州回鹘群龙无首,我后唐大军便可趁势西进,一举收复河西走廊。这等不世之功,又有哪个为将者会不心动?”
仁美可汗眉峰微动,忽而朗声大笑:“那将军为何又改了主意?”
王璟若放下银碗,正色道:“杀你一人易,灭一族难。西北幅员辽阔,若不能斩草除根,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他的目光如炬,“与其种下仇恨的种子,不如多交一个朋友。若可汗愿让出甘、肃、凉诸州,王某愿在陛下面前为你斡旋,保你一族平安,甚至助你在吐蕃立足。不知可汗意下如何?”
帐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摇曳。仁美可汗沉思良久,终于抬头,眼中精光闪烁:“若我回鹘一族眷恋故土,执意不走,将军又当如何?”
王璟若闻言轻笑,起身拂袖:“若可汗执意不肯离去,那王某便就此告退,权当未曾见过。至于回鹘结局如何,那自有秦王殿下决断,王某断不会再参与此事。”说罢起身便作势欲走。
“将军留步!”仁美可汗急忙离席,“方才不过是试探之言,还请将军稍安勿躁。只是举族迁徙,非同小可,中间细节还需从长计议。”
王璟若微微颔首,谢明君会意退出帐外警戒。此刻帐内只剩二人对坐,烛影将他们的轮廓拓在毡壁上,宛如两尊对峙的雕像。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两月之期已至。鞑靼各部首领如约齐聚,盛大的俟斤选举大会在金帐中隆重举行。
王璟若端坐在王座之侧,目光扫过下方正襟危坐的各部首领。这些平日豪迈不羁的草原汉子,此刻却拘谨得如同初入学堂的孩童,让他不禁莞尔。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阿鲁剌惕身上,老者会意点头,站起身来缓步上前。
阿鲁剌惕的精神状态比起当日被俘时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他逐渐接受了汉人对鞑靼事务的介入,而王璟若对阿亦里部的宽厚处置更令他心悦诚服,因此对推选新俟斤一事格外上心。
只见他先对着王璟若微微躬身,随后苍老却不失洪亮的声音便在帐内回荡:“兀良合台已赴长生天怀抱,但鞑靼不可一日无主。故将金秋会盟提前至今。”他环视众人,“事情的来龙去脉诸位都已清楚,老朽不再赘言。今日推举布赫为新任俟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下方的一众首领自从来到营地后,或多或少都知晓了都塔部与阿亦里部之战的详情,更亲眼目睹了王璟若麾下大军的雄壮军威。当阿鲁剌惕提议布赫为新俟斤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王璟若,这个举动却是令王璟若未曾想到。他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笑着说道:“俟斤之事关乎鞑靼一族前途,大家定要慎重考虑。不过我认为布赫在族中素有宽厚的美名,年龄资历也足够,若有诸位鼎力相助,想必也是能够胜任的。”
见王璟若首肯,众首领如释重负,帐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争先恐后地表态支持。
阿鲁剌惕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只见他将双手虚按,帐内顿时安静下来。随后他高声唤道:“布赫。”
坐在下首首位的布赫应声而起,脸上的皱纹因激动而微微颤动,却掩不住眼中的喜色。这时,巴图尔适时捧上那柄象征权力的鎏金宝刀,刀鞘上繁复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布赫来到阿鲁剌惕面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俯首如敬神只。老别乞枯瘦的手掌轻抚其白发,宝刀横搁肩头,苍凉的古老祝词在帐内回荡。当最后一句祷言消散在檀香中时,阿鲁剌惕肃然发问:“布赫,你可愿承继俟斤之位,引领鞑靼子民重拾先祖荣光?”
布赫昂首,声音铿锵:“长生天在上,布赫必将以鞑靼一族兴旺为己任,尽心歇力,绝不负这份荣耀!”
阿鲁剌惕欣慰地将宝刀递到布赫手中:“愿长生天佑我鞑靼一族!”
布赫接过宝刀起身,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天窗倾泻而下的阳光照射在鎏金刀鞘上,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仿佛在为这场权力更迭欢呼雀跃。帐内众首领齐声呐喊,声震穹庐。
俟斤之位交接完毕,布赫来到王座旁,先向王璟若恭敬行礼,而后端坐于王座之上。随着落座的动作,他原本佝偻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整个人焕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随后阿鲁剌惕又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宣布察罕诺敏将成为自己别乞的继承人,虽然这一任命还需遵循诸多传统仪式,不能一日完成,但众首领心知肚明,从今日起,各部将摆脱阿亦里部的桎梏,迎来新生。至于汉人的影响,他们并不在意,在这些质朴的草原汉子看来,此事远不及牛羊肥壮、子嗣安康来得重要。
至此,从云州到呼伦湖之间的广袤草原,几乎尽归鞑靼所有。昔日强盛的契丹人大多退守至大鲜卑山以东,仅云内附近尚有零星部落,其盛况早已不复当年。
在鞑靼族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王璟若准备就地练兵,筹划东进,但此时丰州传来的消息却令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了行动的脚步。